五日后。
鱼珠洞天落地,与山下世俗王朝大魏国的版图接壤,真正成为青州境内的一座城,天南千万里地域中的一颗弹丸之地。
晨光熹微的时候,一辆辆马车,以及一匹匹高头骏马,出现在河洛城外的官道上,有文雅的书生,有高贵的小姐,有如沐清风的道人,有慈悲为怀的和尚,有佩刀游侠的公子哥,有负剑醉酒的剑客……
甚至,天空里还有驯化了的巨大飞禽,驮着自家主人的撵车,横空而过。
至于更高处的飞剑,以及那一道道御剑的飘逸身影,就更加少有人知晓了。
“城里是有大喜事吧,来了这么多外乡人,三婶你瞧瞧,那些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贵老爷来着,别说那些马车,就是那些马,都值不少银子吧。”
杏花村村口的老槐树底下,或蹲或坐或站着一群村民,看过路的热闹,一位胖大娘手里还在掰着蒜头,一边用胳膊肘去捅了捅身旁的黝黑妇人,对过路的马车和高头大马指指点点。
“会不会是看上小虎他娘的那位老爷家里……”三婶狐疑地道,结果回头就看到林带娣站在身后,知道自己多嘴了,连忙笑了笑,招手道:“小虎他娘,过来这坐,这里看得清楚些。”
林带娣微微犹豫,其实她站着看得更清楚些的,不过她还是欣然应了一声,走过去跟三婶共坐一只废弃的石磨。
三个妇人,开始唠嗑。
“小虎在城里读书怎么样了?”
“小虎的先生差人送来口信,说小虎在书院里很好,很听话,很用功。”
“那敢情好呀,小虎以后有出息了,你这个当娘的也跟着风光啊,这会心里可高兴了吧。”
“我说小虎他娘,你以后肯定要跟着小虎去城里享福的,三婶别说有多替你高兴呢。”
“是呀,平时俺们心直口快,说了些你不中意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不会的,尤大娘,村里的人对我们母子很好,我一直记在心里。”
“哎哟,你这人呐,就是心眼好,以后去了城里,可是要受人欺负的。”
“谁敢欺负咱们杏花村的人,俺第一个就不答应,小虎他娘,你要是真被城里人欺负了,别慌,回来告诉俺们,杏花村的人替你出头。”
“三婶,尤大娘,你们别笑话我了,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村后的山坡上,杏林里,有人扫旧坟。
一番祭酒过后,徐良退到一边站着,留下杨晴跪在坟前,与坟里的亡魂话别。
秋风拂林,杏叶纷纷。
许久后,杨晴站起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徐良,“走吧。”
徐良转过身,看了一眼那座孤坟,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孤女,点点头。
离开杏林,下了山坡,两人登上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一位长相普通的黝黑汉子,中袖麻布衣,裤腿挽起,露出一截小腿,赤着脚,小腿以下还沾着黄泥,要不是腰悬双刀,大概遇到的人都会把他当作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驾!”
他扬起马鞭,驱使那两匹体内流淌着某种特别兽血的骏马,拉动着马车快而平稳地前行,背对着河洛城,一路向北。
车厢里,徐良和杨晴相对而坐。
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好看得像个瓷娃娃。
“你这张脸,连我看了也想扁你。”杨晴突然开口,带着小女子的恶趣味。
徐良苦笑,这种话在过去的五日里,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在湖畔书院的时候,就连九斗进士温兰亭看见他时,眼里都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这些人啊,就是赤果果的妒忌。
徐良心里想着。
杨晴的视线从对面那张随时能勾动她动手打人小情绪的瓷娃娃脸上移开,落向车厢门,低声问:“这位是什么人?”
她指的是赶车的佩刀汉子。
徐良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老庄是你那位光头李叔叔的人,此次护送咱们去白帝城,就靠他了。”
杨晴的目光带着质疑,“李叔叔为何没有与我说。”
徐良解释道:“当时你正在闭关养伤,李前辈有要事去办,走得急,不想惊扰你,所以才没有跟你说的吧,这种事,跟我说,由我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嘛。”
“老庄,你跟我李叔叔是何种关系?”杨晴明显不想听徐良胡说八道,提高声音,隔门问老庄。
“只闻其名,未曾会面。”老庄老老实实交代,“我是徐少侠的人。”
杨晴瞪向徐良,目光冷冽。
“老庄啊老庄,你就不能配合点撒个谎吗?”徐良很无奈地摇头,然后摊手,很无辜地道:“好吧,我承认,老庄是我的人,其实就是我在神仙坟里带出来一件东西,正好救了老庄一命,他重情,为报恩,追随于我,我这不是怕你有疑虑,耽误了行程嘛,所以才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疑心重?不近人情?”杨晴面无表情。
“绝无此事。”徐良连连摆手,道:“你在我心里,就跟天仙一样,完美。”
“呸!不要脸,狗男女!”
突然,车厢外面响起一个不屑的声音。
老庄提绳勒马,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却没有多少颠簸。
前方,有人拦路。
老庄眯眼打量站在路中间,明显一副来者不善的少女,最让他如临大敌的,是少女身后那位垂手恭立着的赤膊大汉。
他从车厢门前的坐板上跳下来,双手按刀,准备迎战。
“老庄,自己人。”徐良从车厢里猫身走出来,朝老庄摆摆手,示意不用紧张,然后抬头看向前方拦路的草鞋少女,脸上露出笑意,“翠花,你这是要干啥呀?”
“摘你狗头。”翠花姑娘冷冷地道。
“又缺钱了?”徐良打趣地笑着。
“不用你管。”翠花姑娘抬起手,隔空用镰刀比划着,“你的人头是我的,如今你这么偷偷摸摸地走,是不是想逃跑?你这叫什么知道吗,叫卷人头私逃。”
徐良微怔,笑道:“翠花行啊,几日不见,都会说成语了,这几日吃墨水了?”
“姓徐的,你想死吗?”翠花姑娘一扬手里的镰刀,警告道。
“不想死不想死。”徐良急忙收敛起笑意,连连摆手。
翠花姑娘哼了一声,拨弄着手里的镰刀,道:“废话少说,姓徐的,你想逃去哪里?”
徐良道:“我没有逃啊,只是去白帝城办事,十天半月,应该就回。”
翠花姑娘皱起眉头,“去白帝城?凭你?岂不是去送死!不行,如果你非要去,就先下来给我砍了人头,免得被别人摘了去,害我少赚一笔银子。”
徐良不惊不慌,眼珠子一转,“要不,翠花你跟我一起走,那样就没人能摘我的人头了。”
翠花姑娘瞥了一眼徐良身后的车厢,她知道里面还坐着一位自己目前还不想见到的女人,便冷哼道:“想骗我过去给你当保镖?想的挺美啊你!”
徐良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我也要走了。”翠花姑娘突然有些低落,但是那种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她脸上很快就露出以往的那种自信和骄傲,“不过只是暂时离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再摘你人头,所以,你别死在外头了,记住,你的人头是我的。”
徐良咧嘴笑着,轻快地点着头。
“笑得像个傻子!”翠花姑娘翻着白眼,侧身让开道路的时候,趁着无人注意,嘴角微微上扬。
在她身后的吴痴人,一脸的迷惘,不是来摘那小子的人头吗?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看不懂啊。
喂,你们别欺负大老粗啊!
徐良深深地看了一眼翠花姑娘,矮身坐回车厢里。
老庄扬鞭,驱赶马车前行。
马车经过翠花姑娘的时候,车厢里车厢外,一大一小两个女子似是心有灵犀,一人挑黛眉,一人翘嘴角。
马车渐远。
翠花姑娘突然想起一事,喊道:“姓徐的。”
马车急停。
徐良从车厢的窗口处探出头来,“咋啦?”
少女身后的吴痴人也是一脸迷糊,盯着少女的背影,快要把后脑勺的头发捎光了。
翠花姑娘昂首挺胸,仿佛宣战似的,气势凌人,“告诉那个女人,我翠花会胜过她的,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至于实力修为,她压根儿没法跟我比,这辈子都别想追上我。”
啪嗒。
咝~
吴痴人揪掉了一小撮头发,其实没一丁点疼,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车厢的窗口处,徐良重重的点头,脸上的笑意,如路边灿烂的野花。
在这个天高云淡的日子里,青年在这条路边,看见了少女最美的笑容,如山花灿烂,如清泉甘洌,如温酒醉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