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海想了想之前打听的司机的为人,从屋子里拿出一件蓝碎花长裙。
“哥,这个是帝都百货大楼都抢不到的款,如今宁城卖的可火了。你要不拿两条回去试试?”
啥帝都啥沪上的,都是大丫代工的。
反正款式都一样,这条他本来打算就近出手的——
特别时髦,质量做工又没得挑,布料是特别时髦的雪纺,能卖55呢!
如今拿出去,也是想着这年头出租车司机倒卖东西是常态,万一能在多个下线销货呢?
陈司机果然眼睛瞪直了。
但他不是琢磨自己做生意,而是家里人的需求——
“试试啥呀,我媳妇儿就喜欢这裙子呢!上个月百货大楼有一条绿碎花的没买着,在家里念叨了个把月。”
你说这一条裙子80块钱,这娘们儿花起钱来可真要命啊!
可要不叫她花吧,回家冷锅冷灶的还要吵架……
好在一年也就舍得这么一两回,陈司机只能在心里头认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跟女人家计较。
如今问了价——
“才50啊?!”
陈司机果然心动,但他却并没有一口应下,反而问道:“有粉的没有?”
“不要那种淡粉,要那种亮堂一点的——的确良那个粉色。”
陈长海:……
他知道那种粉。
颜色一点也不温柔,很村气,城里姑娘们都不要。
而司机师傅却琢磨着——
他媳妇皮肤黑黑的,但是身材好,要是穿个粉碎花的,这得多好看呀!
女人嘛,当然是最喜欢红的粉的。
这做生意的眼光不太行——这蓝色有啥好看的呀?
陈长海也是没料到。
这司机走南闯北的,眼光硬是没锻炼出来。
运输队里个个都有钱,他也不想只做一回生意,此刻诚心劝道:
“哥,你听我的,拿这个蓝碎花的吧!颜色看着深,但其实挺显白的。”
陈司机抽了一口烟,这会儿眯起眼睛,得意地看着陈长海:
“陈兄弟啊,你啊,这没成家就是不懂,这哪有女的不爱红的粉的呢?听我的,你多搞点这个粉的,肯定卖得俏。”
陈长海:……
拉倒吧哥。
如今不管城里还是农村,不是要上工就是要下地,除非一天到晚在车间里呆着,否则皮肤十个里头难找出来一个白的。
你想那黑乎乎的再穿个亮粉的……
他当年年轻不知事儿,头一批货留了10条粉色布拉吉。
当时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手快,看到百货商场上粉色的了,赶紧抢!
别的颜色都买空了才轮到这个色,都说这沪上人洋气,看来也不一定。
好家伙。
10条裙子搁手里面砸了半个月,在这个供不应求的市场上简直是让人心惊胆战。
头一回做生意,小本儿都快砸空了。
从那以后陈长海就懂了。
做那大姑娘小媳妇的生意,就得看她们的眼光。
但陈司机自诩过来人——他一个有媳妇儿的,总比这光棍强吧!
非得要粉的。
陈长海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人,他要不是真的想发展一条下线,何苦这样劝呢?
此刻劝不过来,于是进屋子里好一阵翻找,最终拿出来一条荧光粉的长裙。
“哥,这个颜色真不……”
话还没说完,陈司机眼睛就亮了。
“哎哟,这个颜色怎么那么亮堂呢!这个跟我见过的那些粉的都不一样!”
陈长海连连点头。
“对对对,这个粉人家都……”没看上。
他准备拿自己胳膊对比一下,谁知对方已经一把夺了过去。
“真好看,真鲜亮,我媳妇一准喜欢!”
陈长海:……
他默默收起自己越发显得黢黑的胳膊。
——行叭。
这裙子也是同样眼光的别人托自己带的,但是看到了,宁愿不要5块钱定金也不要了。
如今他也没好意思要高价:
“30, 30您拿走吧。”
不是正式职工,谁舍得花这个钱呢?
但是陈司机财大气粗,二话不说就数了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一边还赞他:
“陈兄弟,怪不得你生意做这么大,人就是实在!你放心,回头还找你,有啥活尽管跟我说,只要不耽误公家的事,咱啥都好办。”
陈长海笑的一言难尽。。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是飞快。
眨眼间就已经到了晚上。
这边毕竟是村镇,邻居都还不熟悉,因此大丫也没敢将崭新的床单晾在外头,而是在院子里扯了根绳子。
反正也没种菜,地方大着呢!
陈长海进门时,满院子的床单正随着风呼啦啦的飘动。
他和司机俩上上下下的搬东西,眼瞅着周围人家的院门开着,大家伙儿端着碗正聊天儿,还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这里,心中倒是半点不慌。
毕竟,跟财神爷合作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见他们家吃亏过?
这边家家户户都挺富裕的,一开始不动声色的露点儿家底,反而更容易融入当地。
东西被几个孩子陆续安排到位,该送地窖的送地窖,该扯电线的扯电线。
司机师傅好歹算是个客人,如今被安排到风扇面前呼呼的吹着,心头好一阵凉爽。
只不过……
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家人——
男的女的都在干活,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上上下下腿都跑圆了,还没抽条的男娃也在哼哼哧哧搬东西。
怎么这家大姑娘,还坐在走廊上翘着二郎腿吃瓜子呢?
这也太享福了吧!
再仔细瞅了瞅对方在夜色中仍然看得出雪白的皮肤,他在心中啧啧摇头——
这姑娘不行,不贤惠,也不持家。
虽然看着挺清秀的,但一看就不会过日子。
但他到底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话也只在心里头想想。
正在心中琢磨着这家人对大姑娘的优待,却见大蛋已经端着一大盆菜出来了:
“来来,都歇一歇,饭好了。”
陈司机:……
这怎么连下厨房都是爷们儿?!
再看楚河理所当然拍着身上瓜子壳的样子,他眼神中就带了些许的震撼与莫名的敬佩——
不愧是大户人家!
这姑娘甭看不显山不露水的,有一把的大力气不说,还能把家里男人调教成这个样子!
了不得,了不得啊!
心里存了这份心思,饭桌上他劝酒没人应的时候,司机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只在心里头叹气——
听说老帝都的姑奶奶都厉害,如今看来,怪不得这家要搬到帝都来了,说不定老家根上就是这儿的。
瞧这姑娘,话不多,饭量还大,偏偏在家里跟大爷一样。
这家里的人还一点怨言都没有,一个比一个听话——
时间倒退50年,倘若是没建国那会儿,这妥妥就是地主和他的佃农们啊!
再一尝这菜——
陈司机心头都有些发酸了——这得多厉害,才能把爷们的厨艺都调教的这么好啊!不比国营饭店的差呀!
这肉菜还这么扎实……
陈司机满肚子心思,说起话来越发谨慎了,酒也没敢多喝。
倒是陈长海心知这年头长途车司机出车就爱带一瓶酒,壮胆提神还活血,碰上事儿了还能消个毒……
因此早早便准备好拿给司机看,谁知楚河突然来了句——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大家的眼神瞅了过来。
陈司机手一哆嗦,这会儿硬是没敢接。
……
新家新屋子,虽然一切都还没置办齐全,但并不影响大家一夜好梦。
待得第二天一大早,时岁丰便整理好东西,带上介绍信和各种证明材料打算出门。
他今天的任务还挺重的。
首先,得去拜访一下本地的村支书,该转的关系得转过来。
虽然家里人也不怕事,但是能有个本地人照应着,总是比什么都不干要强一些。
另外,如今都七六年了,如果文娟的记忆不出错,明年高考就该恢复。
这么些年来,他一个劲儿的催着孩子们学习跳级,十几岁的孩子硬生生拔高几岁,为的就是明年。
毕竟,按照文娟所说的话,未来大学生必定越来越普通。
也因此,越早读大学,未来便越有优势。
他养着几个孩子,着实没尽到什么责任,能做的无非就是替大家把握这样的机会。
如果一年不行,趁着年纪还小,还有更多的机会,怎么着都能有大学上吧?
还有小河。
不管怎么样,得托关系把她的学籍落在高三。
上不上无所谓,高考得有个光明正大参加的机会——毕竟文娟说的有用的实在太少了,他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高中毕业才能报考的要求。
只能说,尽可能条件都满足吧。
原本这些事时岁丰得费一番功夫和人情的,但自从昨天看到了楚河的存款,他这会儿格外有信心。
就连要钱的架势也理直气壮——
“小河,家里现钱有多少?给我拿1000吧。”
昨天看几个孩子们拿钱,应该是够的。
6个孩子再加小河,这个钱数差不多了。
楚河伸懒腰从屋里出来,还没说话呢,大蛋先捧着本子从房间里钻出来:
“叔,你要1000块钱干啥呀?我记个账。”
唉,他叔挣钱这方面着实没本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花钱,他可得把账做好。
时岁丰:……
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会想着找楚河拿钱?
从大蛋手里拿了1000块钱和各色烟酒奶粉罐头等,时岁丰出门时,胸膛都没敢挺那么高了。
……
时岁丰的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且不说提前打好的关系,哪怕不图别的,就看他开了辆吉普过来,家属院的门卫都没拦。
不过办完事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反而又拐去了另一个家属院——
“老祝!”
拎着两瓶水果罐头敲开了战友的大门:“你今天回去是不是?把车开回去。”
这是他正经打报告申请来的,刚好赶上立功的时候,领导也好说话。但如今没别的事了,也得趁早还回去。
刚好一起休假的还有老祝,这家伙没少吃他之前的东西,也顺路。
老祝今年38,年纪轻轻也算是有本事,如今拿到车钥匙,第一反应是——
“你把咱妹子接过来了?”
“哎呀!”
他激动的直搓手——
“老时,咱们什么关系?是不是过命的交情?妹子来了,我得送个见面礼呀——今晚上有空吧?你不得请我吃顿饭吗?”
他馋那些黄豆酱,酥蚕豆,猪肉脯,五香锅巴……那可太久太久了!
可每回一寄过来僧多粥少,都没过瘾。
时岁丰压根不想搭理他。
“我上个月的东西你没少吃吧!”
老祝却不乐意:“你看你说的,我能吃多少啊……就说今晚上请不请我吃饭吧!”
一个队里,谁不馋时岁丰他妹子的手艺呢!
每个月寄来的那些个东西简直是要靠哄抢的,只恨自己家没有兄弟,不然说啥也得让这弟媳妇儿进门儿。
——这也太贤惠了吧!
想到这里,老祝越发理直气壮——
“你说说你,这么些年没回家,咱妹子过来了,你不得介绍人认识认识?回头有事了碰上,咱还能搭把手!”
他们都是上一批救灾的,不过不在一个地方,回来只听说时岁丰跟一个力气超大的女兵搭档的,特别出效率……
女兵哪有贤惠的妹子重要啊?
“这波休假五六个人呢,帝都不加你就有三个,你就说请不请吧!”
时岁丰哪能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就是想吃更好的,再见见小河。
又想起如今对三不五时想给他妹子说对象的那些个损友,时岁丰突然微笑起来:
“行,走吧,开车去,晚上你回部队的时候把车再开回去。”
老祝心头大喜——
“能带家属吧?我把我媳妇儿还有俩熊孩子带过去!”
说着不等时岁丰回答,赶紧冲屋子里喊:
“大毛,赶紧去厂里跟你妈说一声,下午请个假咱们出去吃肉!”
他媳妇儿在工会里上班,日常闲着呢。大毛一听有肉,腿跑得飞快。
二毛则在他的张罗下开始往袋子里塞东西——
这年头请客吃饭,谁也不白来,水果罐头麦乳精,饼干点心小糖果,有啥装啥,谁也不跟谁客气。
只不过老祝家里老人身体不好,跟时岁丰又差了点等级,全靠之前的老关系这才在出营之后没分上下级。
也因此,这会儿把时岁丰带来的黄桃罐头又塞了一罐回去,想了想,又翻箱倒柜加了一罐麦乳精。
时岁丰也没客气——大家伙都是这样来往的,谁也不计较谁,反正这个礼已经很体面了。
他看看时间:“走吧,别带了,家里不缺。还要接老周他们。”
等到老祝媳妇儿回来特意换了衣服,大毛二毛趴在车窗上看,老祝还在叹气:
“你说你,又不用照顾老人家,干嘛不直接住咱们部队呢?给你分的房子也不小。”
时岁丰回答的相当低调。
“都是村里出来的,喜欢宽敞一点的地方,还能种个菜省点钱,挺好的。”
“再说了,三不五时要出任务,如今还要带新兵还要学习,本来在家的时间也不多,住外边儿,他们生活方便一些。”
这倒是。
时岁丰如今任务颇重,好像在负责什么高科技军事之类的……老祝懂规矩,从没问过,但也恍惚知道一点。
确实忙。
他也没说话,心里头却琢磨着,住外边总得花钱,听地方又是镇上……
唉。
老时家里五个孩子,压力不比他们小啊!
……
如今休假的,虽然级别不在同一等级,但曾经确确实实也是过命的交情。
时岁丰喊他们把家属都带上,但另外两家家属的工厂不好请假,就只把三个孩子带上了。
一辆车当然是不够坐的,但这年头,什么塞不进去?
比如大毛二毛,就直接坐在老祝媳妇的腿上,一下子叠了三个。
反正路程也不远,开车接人绕一大圈子也不过就花了大半个小时,能行的。
坐车上,后来的老周还在叹气——
“老时,我说真的,你今天真该见见我弟弟,长得跟我一样,俊着呢!”
“咱妹子肯定相的中!”
时岁丰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随后客观的评价:“长相这个事儿,尽力就好,但也不能太有自信。”
老周:……
啥意思?
那个晒不黑的白脸不就是嫌他黑了一点,糙了一点,五官普通了一点嘛。
男人,大老爷们儿,要这么秀气干什么?
他们这样的才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老周很不服气。
然而他女儿在旁边拆台:
“爸爸,你不是说上次大比武你输给时叔叔了吗?”
言下之意,长得俊的人也厉害呀。
家里俩闺女特别喜欢时岁丰——不为别的,就看脸。
老周恶狠狠的:“闺女,那是你爹我让着他呢!今儿晚上不要客气,你小河阿姨做饭特别好吃,你们俩放开肚皮啊!”
老周可是割了一刀肉来的,此刻说话的底气分外足。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老吴则拍了拍儿子的头:“听到没?你也别客气!”
他们抱了俩大西瓜呢!这年头水果可稀罕。
时岁丰面无表情的开车。
他心想——
今晚过后,应该没人再想给小河介绍对象了。
不然天天在耳边念叨,又是这么好的关系,拒绝了也没人肯信。
至于小河的名声……
他反正是看出来了,名声什么的,小河压根没想着遮掩——
反正在她心里,她自己个儿就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时岁丰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