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娜站在白狮旗下一动不动,雷恩走到她身前,以平缓的语气慢慢说道:“安娜,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想你也猜到了,我不是狮心王,这是个谎言。”
安娜的牙齿在碰撞,她的指甲嵌进肌肤。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谎言,但她愿意相信这个谎言。
她好不容易才相信了这个谎言!
“大人……”
“听我说完。”
雷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没有学习这个世界的人类语言,在他将安娜单独判定为谈话对象后,只有她能听懂他的话语。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说过,我是一位法师。”
“在加拉赫的书房里你看过狮心王的画像,画中的狮心王金发碧眼,你知道,那不是我。”
“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找回一位朋友,他在某座海岛上,我曾向他承诺我会带他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需要一支能够远航的舰队。”
“我必须承认,我冒充狮心王是为了获得人们的信任,以便达到我的目的,作为交换,我愿意提供一些回报,比如圣水和强化药剂。”
“现在,水手之城已落入亡灵的掌控。所以,很遗憾,我们要在这里分别了。”
安娜怔怔看着雷恩,用颤抖的嗓音说:“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现在你应该带领你的士兵返回诺丁城,然后告诉加拉赫,中土与谷地的亡灵势力已经统一,很快牠们就会对西海岸各城邦展开入侵。”
雷恩一边说一边从七色堇纹章内取出各种物品。
“这是圣水,我留下一百安尔备用,剩余的交给你,有了圣水,你将获得猎魔人的忠诚,你还可以用圣水制作强化药剂,配方和炼制流程在这张图纸上,我没有学习你们使用的文字,只能以图画的形式记录配方材料和炼制流程,或许需要实验一段时间才能炼制成功。”
“这是镰刀巨蛛的消化液,是制作魔核溶解液的必备材料。”
“这是力量药剂。”
“这是营养药剂。”
“这些是愈合药剂和止血药剂,受伤时将这两种药剂洒在伤口处便能迅速止血,加快伤口愈合。”
安娜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呆立着没有任何反应,等到雷恩将瓶瓶罐罐放入行囊并递到尼娅手中,她才发出细微的声音。
“大人,您要去哪儿?”
“萨托城,那儿有海船。”
“可萨托城现在是亡灵的领地。”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分别。”
“我愿意追随您。”安娜僵硬地扭转脖子,看了眼身后的士兵,接着笃定地说,“我相信他们也愿意追随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你不能代表他们,更不能代表我。事实是,现在你们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作用,我既不希望看到你们做出无谓的牺牲,也不愿意负担累赘。”
“可是……”
“抱歉,对我而言,找回我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事,我必须实现自己的承诺。”
安娜的表情变得扭曲,信念被颠覆是她无法承受的痛苦。
雷恩立即对她施放镇静术,然而此刻法术似乎失效了,她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要实现你对朋友的承诺,那我们呢?你对我们的承诺呢!”
她的喊声终于让士兵和猎魔人意识到情况有所变化,上百道目光齐齐投来。
在情绪猛烈到一定程度时,平民也能摆脱法术对心智的影响。
记录【镇静术】的法术书上曾提到这一点,这是雷恩第一次见到实例。
短暂的诧异过后,雷恩平静地回应安娜的质问。
“请你仔细回忆,我从没有向你做出过任何承诺,我欺骗了你,但我也为我的谎言做出了弥补。”
“四个月前,你是身披黑衣的守墓人,终身不能离开墓穴,就连一袋白面包也能令你感激不已。”
“现在,你不仅是狮牙营的指挥官,还拥有圣水,各类药剂,以及强化药剂的配方。我认为,你获得的回报远远超过你的付出。”
安娜无法反驳,她开始无声地哭泣,尼娅拉起她的手,向雷恩投去包含种种情绪的复杂目光,她不知道雷恩对安娜说了什么,可她能感受到安娜的哀恸。
“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雷恩叹了口气,他摘下理性的面具,朝安娜微微躬身,“抱歉,安娜,你不必谅解我的行为,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现在,你应该对你的士兵负责,带领他们护送这些难民返回诺丁城吧,不久之后诺丁城也将面临战争,你们要尽快做好准备。”
说完,他转向独眼佣兵,指着白狮旗说道:“他们会护送你的同伴前往诺丁城,而我要去萨托城,我需要一个向导。”
独眼佣兵不自觉地退了半步,手肘碰上了他身后的少年。
“哎呦。”少年揉揉被撞到的眼眶,小声嘀咕。
独眼佣兵深深看了少年一眼,随后朝雷恩行礼。
“大人,我愿为您效劳。”
“很好。”雷恩朝尼娅做了个手势,然后指着佣兵身后的少年说道,“尼娅,请你保证他的安全,到了诺丁城之后,让他住进宽阔舒适的房屋。”
尼娅扶着安娜,轻轻点了下头。
随后,安娜擦拭脸颊上的泪痕,骑上战马,向士兵发号施令。
狮牙营到来时轰轰烈烈,离开时却偃旗息鼓,士气低沉。
等到士兵和难民组成的队伍离开河岸,雷恩用剑柄将战俘的颅骨一一敲碎,让辛克莱吞噬牠们的灵魂之火。
劈啪作响的白噪声中,辛克莱的头盖骨从漆黑变成半透明,这一变化说明他已从尸巫晋升为巫妖。
独眼佣兵一声不吭地看着雷恩将辛克莱的颅骨安上一具骷髅躯体,尽管心惊胆战,却不敢发出半点疑问。
雷恩走到佣兵身旁,给这位豁出性命的向导递了一壶银蛇酒。
独眼佣兵犹豫片刻,接过酒壶对着壶口嗅了嗅,银蛇酒的醇美香气冲进他的鼻腔,令他眼前一亮。
“从这儿到萨托城需要多久?”雷恩问。
佣兵抿了口酒,收起酒壶,取下腰侧的皮囊灌了一大口,说:“半个月。”
雷恩抬头看了眼夜空中的圆月,挥了挥手。
月光下,一具具骷髅从白骨堆积的废墟中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