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混着血的味道。
提醒着谢姮, 还有更多人陷入危难之中,十万火急。
她既是谢姮,选择回来, 便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谢姮放开舒瑶, 把白羲从袖子里捉出来,抬手一点, 白羲变成了一个秃顶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谢姮。
谢姮沉声叮嘱道:“白羲, 云袖受伤了,你去背云袖,跟着舒瑶, 带所有人离开, 藏云宗后山的密道比较安全,我带你走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白羲神色一凛, 忙不迭点头,拍着胸口道:“我还记得!交给我吧!主人你放心, 我一定把他们平安带回去!”
周围几个弟子都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谢姮长老,其实……弟子还可以再杀几只魔。”
其他弟子也纷纷道:
“虽说长老您比弟子们厉害多了, 可我们也不是懦弱辈,也能出一份力。”
“您一个人留来, 在是太危险了!”
“我们今日就是出来斩妖除魔的, 断不能退缩!”
“长老今日之恩,弟子们受之有愧。”
谢姮摇了摇头,“你们在,我反而要护着你们, 你们走了,我才能安心除魔,不必担心我。”
聂云袖被人搀扶着,见谢姮如此安排,忙挣扎着往前,失声道:“谢姮,你先前的伤……”
她受了那一道刑罚,就算她是烛龙,也吃不消。
聂云袖她脸色如此虚弱,这些年她为谢姮疗伤,太知道谢姮逞强的性子了,当年受了伤要加固封印的是她,魔气入体还闯入剑阵的也是她,从来不计后果。
只怕她这次一去,又会凶多吉少。
“死不了。”谢姮朝她安慰地一笑,转身向身边的舒瑶,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剩下的交给我。”
舒瑶其实也想留来陪谢姮,可她知道自己力不够,只好含泪点了点头。
她转身道:“我们走吧。”
谢姮执剑掠向空中,双手握剑用力一劈,浩瀚的剑气混着玄火,瞬间烧开一条安全的火路来。
“走!”
谢姮目送着他们远去,又冲向了魔气更多的地方。
过处玄火蔓延,那些原本和魔缠斗在一起的仙门弟子突然间天空中有火焰砸落,都惊讶地抬起头,只看到谢姮在空中一掠而过的火红衣袂。
“这是……是谢姮长老?!”
“谢姮长老她回来了!”
“我就知道,谢姮长老才不会放弃我们!”
众人都抬头,震惊又惊喜地看着她。
谢姮站在空中,如瀑长发随着风飞扬,体内的混沌力源源不息地流转,双瞳闪烁着金光,身形从那些妖魔大军中穿过,快得如同幻影。
谢姮如今的修为堪比臻境巅峰,她的到来如虎添翼,扭转了大部分局势。
过处一切阻挡的邪祟为灰烬,她杀出了无数条血路。
每个人到她都很惊喜,可只有谢姮知道,她现在已经有些吃力了。
她还未曾完全觉醒。
混沌力吸收的快,消耗也极快。
谢姮强忍喉间的腥甜,又是一剑劈,扬声道:“你们先走,快离开这里!”等那些弟子稍微散开后,谢姮便张开双臂,闭上眼,按照赤言教她的方式,吸收天地之间的魔气和灵力。
天地之间的气息汇成流动的风,环绕着她一人,朝她源源不断地涌来。
干涸的灵府一点点被填满。
那些在空中流窜的阴灵灰飞烟灭,弱小的魔惨叫着为原形,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一点点变得虚弱无力。
此刻天地间,唯有谢姮一人。
齐阚和殷晗原本被位魔将包围着,已逐渐感到吃力,突然发觉体内灵力在迅速流失,连同对面的魔也感觉到了不对,突然转身撤退。
齐阚和殷晗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齐阚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惊道:“是谢姮师妹!”
“她这是在……”齐阚喃喃道:“倒着吸收所有人的力量?”
原来这就是烛龙的力量?
但更令齐阚心情复杂的是,谢姮终究还是选择回来了。
她没有放弃这一切。
齐阚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对身后的人道:“你,我前对你说过什么?到如今,谢姮师妹的性子,你还不出来么?她已经仁至义尽了,错的是你。”
殷晗握紧手中的剑,咬了咬牙,饶是脾气火爆的他,此刻也彻底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低声道:“是我糊涂。”
她越帮他们,越让他们无地自容。
谢姮吸收这一切魔气,一时杀了不少妖魔,原本从地底里钻出的阴灵,才刚刚冒出一个头,便被谢姮彻底杀死。
原本在暗处操纵着阴灵的少年突然感受到体内魔气的流失,蓦地睁眸。
他双目猩红,眼神阴郁道:“谢姮,又是你。”
她又来破坏他的好事了。
鬼都王身形一闪,为一道黑气,顷刻间来到山巅,抬起苍白纤细的手指,掌心凝聚出一颗越来越大的幽蓝色魔球,对准半空中的谢姮,突然拍出。
谢姮正在吸收魔气,突然感觉到一丝威胁,猛地转身,却还是被那股魔气震身形一滞,狼狈滚落在地。
她单膝跪地,抬眼盯着鬼都王,眸光沉浮不定。
少年唇边划过一丝狂妄的冷笑,“谢姮,来之前是我高你了,我原以为你没有这么蠢,居然还来与我作对,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力,能阻止了我?”
谢姮只用力抿着唇,不让血迹从唇角涌出。
她缓缓站起来,再次抬手,一刻谢姮已飞掠至鬼都王跟前,少年身形一晃,急遽后退,却还是被她死死抓着轮椅,无法与她拉开距离。
这一次她只对着鬼都王一人,要吸走他的力量。
鬼都王不料她这么大胆,瞪大眸子,眼底惊怒交加,“你疯了!”
他的轮椅是以魔域的千年寒铁铸,又淬满奇毒,亦是灵物,谢姮用手去抓的动作简直是不要命了。
第一次有人敢摸他的轮椅!
谢姮她这个疯子!
她就这么想杀他么?!
她和鬼都王挨得极近,盯着少年漂亮又愤怒的黑眸,含着血笑道:“我从来不是要和你作对,我只是做我现在该做的。”
论私怨,鬼都王也好,藏云宗的人也罢,于她也不过是将斩的尘缘。
可作为谢姮,她来人世间的这一遭,终归还有最后一丝责任。
黑色的毒纹沿着她莹白的指尖蔓延,鬼都王眼皮一跳,再也顾不其他,只拼尽全力出一击,谢姮硬生生捱了这一,指尖的力道终于一泄,整个人被他拍出了出去。
她脚尖一滑,便要坠悬崖,咬牙控制着身形,掠到了另一座稍矮的山峰上,身形晃了晃,跪坐在地。
她双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喘息着。
血沿着唇角滴落,尖锐的耳鸣声充斥着大脑。
好疼。
疼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甚至有一瞬间,好像眼前什么都不见了,这种短暂的失明感提醒着她,她的元神已经开始晃动了,不能再去了。
伤及元神,最是致命。
鬼都王的确很强。
他的力何止不属于谢涔,谢姮硬捱了他这一击,才突然发觉,他体内的力量纯粹像是堆积了上千年,根本不像一个两百余岁的魔头应该有的。
谢姮眼前一黑,肩头却一沉。
有人抓着她的肩,把她搀了起来。
“师妹。”
齐阚带着很多人及时赶到,小心扶着她,抬手替她抚平混乱的气息,焦急道:“你受伤不轻,先回去疗伤,这魔头交给我!”
谢姮摇头,待到眼前重现光明时,才抬手拂开齐阚的手,“你不过他。”
她的语气很笃定。
谢姮抬头着鬼都王,抬剑挡住身后的人,对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师妹!”
“听我的。”
齐阚一噎,见她如此斩钉截铁,还是放心不,正要说“我留来帮你”,却突然听她道:“不必感动,我也不是为了你们。”
私怨归私怨,一码归一码。
这天下还有太多无辜的人,不护住藏云宗,即将被颠覆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谢姮现在很清醒,也很清楚她在做什么。
她喘息着,抬手抹去脸上的血,压低声音道:“还有另一件事,齐师兄可以去做。”
齐阚蹙眉,“什么?”
谢姮飞快道:“你们开启的大阵虽然厉害,但有第一批妖魔献祭,如今威力已经消减了很多,师兄你现在赶去天泽峰。天泽峰关押过鬼都王,乃是百年养成的至阴之地,但至阴便对应着至阳,你寻日光最盛地,再开掘一个阵眼,可以重新加固大阵。”
没有谁比谢姮更熟悉天泽峰。
这是她镇守禁地多年,发觉的天泽峰的特殊处。
齐阚不料居然还有此招,猛然一怔。
谢姮了头顶的大阵,回头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开启阵眼需要时间,她拖不了多久。
齐阚喉结一滚,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说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上的力气。
齐阚带着众人离开,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谢姮纤瘦的背影。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
那日谢姮私自放走容清,独自留断后,也是像挡在鬼都王面前一样,挡在他们跟前,不许他们抓住容清。
如今却又是她反过来守护他们。
谢姮就是谢姮,或许这世上人心各有不足,可以自己的自私去揣测她的意图,认为她应该睚眦必报,应该自私自利,从而否认她的纯粹,却是他们狭隘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鬼都王居高临下地目睹着一切,直到他面对的只有谢姮一人,神色终于有些复杂。
他抓着扶手的手不自觉用力,青筋浮起,阴郁地警告道:“谢姮,别不识好歹,我要对付的是他们,和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她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
那些毒未侵入肺腑,现在杀不死一条烛龙,他方才一击也未曾对准她的命脉。
只要她现在收手……
——可她偏偏就是不收手!
这少年的眉眼已几近扭曲,头一次被气如此火冒三丈,却偏偏只能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警告她。
他从未见过有人这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
不接受示好,不愿被拉拢,他都三番四次地警告过了,她居然还要和他作对!
谢姮现在也知道,她收手还来得及。
但既然选择了这一步,现在退缩算什么?
她抬眼,握紧身边的剑,低声道:“何须废。”
谢姮再次冲了上去。
她知道她不是鬼都王的对手,每一次挥剑都牵动五脏六腑,扯得生疼,她强忍着虚弱,好几次都逼近了鬼都王,又被他硬生生击退。
但没关系。
她今日就是来拖住他的。
只要他无暇去顾及别人,无暇催动阴灵大军,操控那些妖魔,那些妖魔丧失主心骨,见局势不妙,自然会选择逃离,那么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至于其他,她管不了那么多。
鬼都王第一次看到有人比他还疯。
他次次避开她的命脉,谁知她越战越勇,像打不死的小强,他盯着谢姮的眼神凶狠如狼,恨不生吞活剥了她。
“唔。”谢姮又一次滚落在地,手中的思邪剑挡不住那一击,竟有了裂痕。
“咔嚓”一声,思邪剑裂成了两半。
剑断了?
谢姮脑内“嗡”的一声。
她眼睫一颤,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剑。
手脚一阵冰凉,胸口一窒,几欲呕血。
思邪剑陪了她很多年。
剑灵虽未化形,却极为通晓她的心意。
连思邪剑也撑不去了么?
谢姮长睫湿透,猛地闭目,手在微微地颤,忍着疼捧着手中的剑。
她走神间,又是一团魔气朝面门袭来,突然一声清叱从身后响起,数道清亮剑光如流光从面前滑过,一子挡住了那一击。
谢涔来了。
谢涔原本在催动大阵,感觉到灵力的流失,隐隐便觉不对,紧接着便听人禀报说谢姮赶来了,她只身去杀鬼都王了。
谢涔心底一沉,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还好,没有太晚。
“阿姮。”谢涔挡在她面前,正要朝她伸出右手,突然想起什么,又把右手收了回去,只低声问道:“伤势如何?”
谢姮摇了摇头,痛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涔将她的难受看眼里,眼底如被刺痛,握剑的左手紧了又紧,多想抬手碰一碰她。
阿姮。
一直在他身边的阿姮。
无论多么危险,都从未退缩过。
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她在他身边。
谢涔抬剑,黑眸忽然寒意弥漫,如沆砀冰淞。
他朝鬼都王冲去。
剑生冰,薄如树叶,万千旋转纷飞而,啸若鬼泣,无处不在。
鬼都王准了时机,轮椅往后一掠,与此同时,谢姮猛地抬眼,盯准了鬼都王的后心,抬手一扬,一条火龙朝他蹿去,直接侵入了他体内。
一击即中。
鬼都王被她偷袭,身形一滞,猛地扭头,目光如冰:“你敢暗算——”
谢姮半跪在地,染了血的红唇娇艳夺目。
她报复般地朝他一笑。
“暗算的就是你。”
论配合,没有人谢姮和谢涔更有默契。
百年来闯过无数龙潭虎穴,硬生生从剑杀出来的威名声望。
无须交谈,便知对方心意。
谢姮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想,这大抵是她最后一次和谢涔并肩作战了。
就算没了剑,她也还能打。
谢涔一来,局势彻底反转。
两个臻境的力,杀鬼都王轻而易举。
鬼都王也受了不轻的伤,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两人明明都决裂了,居然还会再次联手他一个,还配合地如此之好。
这魔头聪明至极,早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决定直接撤退。
他用传送符掠入一团黑气中。
但鬼都王好不容易负伤这一次,将来若卷土重来,必有后患,谢姮和谢涔几乎同时要追,谢涔想让谢姮先回去疗伤,刚刚转头,还未说,便见另一个方向,一根箭矢满溢着魔气,朝谢姮后心袭来。
“小心!”
他瞳孔一缩。
浑身上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刺得他眼底一片血色。
他想要冲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姮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想躲,如是在平时,她一定是可以躲开的。
可她现在浑身上软得没有力气。
眼前突然一黑,再次失明,连谢涔的声音都仿佛远在天边。
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迫近,随即便往前栽去。
鲜血刹那间洒了一地。
疼。
好疼。
谢姮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到的是谢涔目眦欲裂的神情,以及他身后隔着群山的遥远天边。
那道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头顶的大阵重新稳固。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