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潮水的空气在病房内弥散，林悄悄趴在雪白的床单边，看妈妈一条腿被架起来，心疼得要命。
她像受惊的小兔子，把脑袋拱进林妈妈怀里，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林妈妈其实伤得不重，只是成年的人有时候很怕得病，伤筋动骨的总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如果不是她是之前着急去给陆深送晚饭，而忘记收好绿豆袋，林妈妈也不会被忽然散落的绿豆滑到。
懊恼的林悄悄恨不得能暴打一顿自己，仿佛这样，林妈妈的脚就不会伤了一样。
林妈妈笑话她：“小没良心的，还有点儿用。是不是吓坏了。行了，妈妈没事儿。”
林悄悄摇摇头，眼睛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悄悄，你是不是和陆深吵架了？”林妈妈眼神瞥向门外，忽然有些担心的闻起来。
林悄悄始终不肯说话。
门外男生高高的背影晃来晃去，林妈妈在林悄悄的手心捏了一把，“悄悄，陆阿姨是很好，我的悄悄可以助人为乐更好。但是，如果陆深欺负你，如果住的不高兴，就不去了。妈妈帮你和陆阿姨说，我们家悄悄不是药罐子，治不了大病，她的儿子是宝贝，我的女儿也是宝贝。”
三点差五分，应该是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林悄悄恍惚地走出病房，坐在走廊长椅上。
她垂着脸，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话也不说，光是哭，哭得关渡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都开始有些手足无措。
林悄悄一边掉眼泪，一边想，要是最开始不认识陆深就好了！
要是她没有吃那顿饭、要是她不住在陆深家、要是她不接受转去一班、要是她没有追着陆深吃那些饭……
要是——
要是有关陆深的事情，能多一点点告诉她。
哭到最后，眼睛酸涩得发胀，林悄悄无奈地意识到，她只是希望陆深能在这里，哪怕冷着脸递纸巾，说叫她别那么丢人也好。
林悄悄揉了揉眼睛，下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关渡将校服罩在林悄悄头顶，他很小心碰了碰女孩子的肩膀：“悄悄，这样就没人看见了，我把肩膀借给你哭。”
窗口被风刮得很响，黑暗里的林悄悄还不知道，窗外的平城市正雨势大作。
在附院外相隔不远的一条主干道上，行人顶着风狼狈奔逃，突然下起的大雨让许多人猝不及防，十字路口车流攒动，排成铁筑的长龙。
一辆逆行来的别克姿态潇洒的妄图漂移未果，被一辆五菱宏光拦在面前，半寸也前进不得。两方车主已经开始吵架，嗓子都很高，吵得不可开交。
本来就拥堵的路，一瞬间更堵了，阴沉灰蒙的天雷声隐隐，一辆X5侧边开门，有人急不可耐的跑下了车。
附院急诊大厅里，只有午班的徐护士在前台核对，随着风声突然地卷进，少年人破开雨幕，湿漉漉地冲到急诊台前。
直到人站在眼前，徐护士才发现人很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着一身正装；水滴顺着鬓角、袖口不停地滚，他潮湿乌黑的眼睛向大厅扫一圈，最后看向徐护士，眼底一片雾气横陈。
如果不是他开口，徐护士还以为看见了一只逃进门里避雨的黑猫，尽管狼狈、落魄，但那一点不妨碍他看上去漂亮而昂贵。
陆深对这种探究的目光实在熟悉，他懒得去计较只是直白的问：“找人，刚才是不是有个带妈妈来看病的女孩？个子不高，脸很圆……可能一路走一路哭。”
描述很到位，几乎刻画了林悄悄的全部特征，让徐护士几乎不用去查名字，也可以很直接的为陆深指路。
徐护士带他穿过走廊，楼道口雨声不断击打着小小的天窗，在走廊尽头拐过去，陆深先看到两个人影。
关渡和林悄悄。
肩挨着肩，只是很平常地坐着。
“是他们吧，”徐护士扬了扬手里的记录本，笑起来“现在的学生啊，真是早熟……这么小的男朋友就懂照顾人了。女孩子刚才哭的可惨了，这不……没一会就被哄住了。”
徐护士旁若无人的调侃着，她身边的陆深没说话，向后退了一步。
从指尖到衣摆，蜿蜒的水渍跟着他一起后退，徐护士伸手，有些奇怪的在陆深眼前摇了摇：““同学，你不是来找人么？是他们吗？”
陆深始终沉默着。
陆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找他们的了，找到了，然后呢？
说上次汇演很成功，崇文拿了特等奖，我没能第一时间陪着你，是因为和方曼一起呗学校派出去领奖了？
说学校贴吧里的那篇帖子完全是假的，我让齐巍全部删掉了，你不要相信，也不要管？
说根本没有什么方曼告白，是我不愿意看她们再欺负你，不想那晚的事情再有第二次？
说林悄悄你最好现在就过来，只要你过来，我可以一件一件事将所有解释都说给你听。
没用的，少年没能放下骄傲，没能在最开始就将心口那些难言之隐说出来，现在……似乎说不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来的路上，风大雨大。他好像什么都想说，最后一个字也没说。
借着这场来势汹汹的雨与意外的腿伤，林妈妈为郁郁寡欢的林悄悄请了假，美名其曰在家照顾病患。
实际上林悄悄能干的事情实在寥寥，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刷五三、错题、资料卷，勤奋到了令人担心的地步。
因为生气，林悄悄一直没有再联系陆深，她在家的第一天晚上，关渡留言了，杨雪晗也留言了。甚至就连齐巍都询问了林悄悄好不好，唯独最该有回应的那个人，冷冷清清，一无所应。
林悄悄有时会手欠地点开信息，无论是微信还是QQ,她的置顶列表第一行永远是【陆深】，而这个第一行好像人工智能，从加上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亮起过。
第三天夜里，林悄悄终于把手边的试卷做腻了，不知死活的抽出一本联赛习题，像是在窥测那个人的世界一般，她以这样不知死活又破釜沉舟的方式，试图在靠近那个人的生活。
然而，遥不可及的始终都会遥不可及。
那本联赛习题册，从翻开的那一页，她就只能写个“解”，解来解去半天，林悄悄只能无奈解了气，懊恼的抱着手机滚进了被子里。
她不明白，陆深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地就从她生活里撤退了呢？
林悄悄给杨雪晗发信息，脑洞大开的感慨着：晗晗，你说陆深他会不会是什么未来AI?和我接近就是为了来观察我这样，小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底层人类？
隔着屏幕，杨雪晗很不屑辩驳：“可拉倒吧，AI起码还能自动回复，alpha狗还会下国际象棋，陆深到现在都不主动联系，不是一夜失声了，那就是他没有心！”
哦，原来是没有心啊，林悄悄更沮丧了。
只是十分可惜，令她更沮丧的陆深，其实也并非全如她所想。
不是没有心，也不是在生气，陆深的不联系，单纯只是因为。这两天他教导处与办公室以及联赛复试考场几头跑，忙的陀螺一样，根本没时间停下来。
因为那天过后，全国中学生数学联赛开始了，他的时间也忽然变的拥挤匆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