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今天没有排练,楼里的灯几乎灭了一大半,有些幽暗的走廊里,只有脚步声在轻响。
方曼和汤云心并排走着,听着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抱怨,一言不发,叫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个林悄悄居然还会大提琴,气死我了!我们排练这么久,凭什么她随便就能插进来啊,还讲不讲道理了?!”
汤云心和方曼不一样,一点点的厌恶她都会表现在脸上。就林悄悄这件事,她已经抱怨了好几天,来来回回都是差不多的话,方曼从前不想理,现在更不想。
“哎,你说句话呀。曼曼,这可是你精心筹备的,她说来就来,你对这事儿就没意见啊?”汤云心见方曼不接话,感觉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一直叨叨怪傻的。
方曼淡淡道:“老师安排的,我们就不要再多说了。”
“一个小毛丫头,不疼不痒的就占了你的风头,你看看那些男生,她一来以后,一个个都跟什么似的,腆着脸就上去了,真搞不懂她有什么好的。”汤云心在心里对方曼故作轻松的姿态嗤之以鼻,怕话不够戳心窝子,还特地补了一句,“关渡对她可真好,宝贝的跟眼珠子似得……这你也能忍啊?”
方曼知道她是故意刺激自己。
她就想忍吗?她成绩好,家世好,相貌气质样样都好,凭什么自己喜欢的人一分一秒都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而只心心念念着那个什么都不如她的林悄悄?明明自己才是手握种种筹码的人,却偏偏输的一败涂地,而对方甚至压根都没有跟自己较量的心思。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有人比方曼更知道这种压抑的滋味。
正当她沉默平复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悠扬的大提琴声,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前面就是排练室了。
汤云心忽然有些兴奋:“是林悄悄吧?今天排练室应该只有她一个人,陆深他们好像都被叫去开会了。”
方曼抿着嘴,面色平静的让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不如,我们去好好整一整她?”
“不行。”方曼皱眉摇头,而后才道,“没必要,走吧。”说完就像是慢一秒都怕自己反悔似得,方曼快步向走廊另一端走去,汤云心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嘁,装模作样。”
排练室门口重归平静,但不久之后,又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折返回来了,她的脚步很轻,借着昏暗的天光,依旧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她径直走向了排练室。
提琴声悠扬,很好的的掩盖了嘈杂,来人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随即有钥匙插进门锁里,转了两圈,确认拧不动才缓缓的退出来。
一双细白的腿,站在了排练室的电表箱前,骨节匀称的手缓缓伸出,在电闸前,轻轻一拨——
排练室瞬间陷入黑暗,林悄悄手一抖,琴弦摩擦出一个刺耳的声音。
“停……停电了吗?”
林悄悄放下琴,小心翼翼的摸到门边,扭了几下门把手,却发现门不知何时被人反锁了,当时就傻眼了。
她不甘心的加大了力度去拧,没用;退后几步加速往门上撞,门纹丝未动。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低电量的提示音,林悄悄才恍然反应过来,掏出手机一看,明晃晃的百分之一余电量红的刺眼。
最近通话记录第一个就是陆深,拨出去后却是一段又一段的忙音,林悄悄不死心的继续拨号。
手机屏幕闪了又闪,在又一次的挂断后,自动关机了。
“喂——有没有人啊——”
林悄悄一边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起来,窗外是暗下的天光,林悄悄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整个人忽然有些绝望。
她,怕黑啊。
另一边,静音的手机在抽屉里无声地闪动又熄灭,而陆深正聚精会神的听老师讲说竞赛的具体安排。
会议很冗长,直到一个小时候后,才堪堪结束,陆深拿起手机,看着两个来自林悄悄的未接来电,随手就拨了回去。
是关机的提示音,陆深微微皱眉。
关渡与齐巍,今年不打算参加联赛,因为每年的传统——每个学校联赛只能选送一人,有陆深在,他俩并没有太大的希望。
当然,老师们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早早的将专科竞赛的表发给了其他人,了做安慰。三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回到教室。拎了书包以后,关渡见陆深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奇怪。
“这么晚了你还不走?”
“林悄悄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陆深看向窗外昏黑的天色,“她之前说在教室等我。”
话音未落,教室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方曼一脸冷静,手中抓着粉红色的新丰,径直朝着关渡走去。
这架势,谁都能看出,方曼想干什么。
关渡几乎是下意识就跳起来,朝着陆深等人挤眼睛:“快走啊。”
齐巍看了眼墙上的钟,也安慰道:“这都几点了,估计是先回去了。你看看,基本所有教室都熄灯了,人肯定走了……走吧走吧。”
陆深心里感觉不太对劲,但看看教学楼里,除了行政办公室全都黑了,便也只能点点头,随着人走去。
关渡几乎是蹿出了教室,擦身而过的瞬间,甚至没给方曼说话的机会。方曼这样聪明的女生,几乎在一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可为什么还是这样难过呢?
她紧咬着唇,站在偌大的教室了,尴尬的无所适从——所以,还是失败了啊。
陆深与齐巍相继从方曼经过,陆深的眼神略过方曼,心底总有些莫名的情绪,却不抓不住,也想不通。
陆深没让司机来接,三人一起上了公交车,关渡还在心有余悸的跟齐巍说着,刚才幸亏自己机智离开了。陆深站的离他们有一段距离,随着公交车的晃动,目光不瞬地盯着手机。
如果林悄悄回家了,这会也该给手机充上电了吧?充上电了为什么还不开机,为什么不再回一个电话,甚至发一条短信?
如果一直充不上电,是家里有事,是没到家,还是……
压根就没从学校回来?
陆深越想脑子越乱,翻了翻手机里的记录,找到林家的住宅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陆深敛眉,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
“三平街到了,请乘客有序下车——”
陆深来不及跟齐巍和关渡打一声招呼,车门打开的瞬间就跳了下去,闷着头往对面的车站跑去。
车又摇摇晃晃的开起来,车上的两人一脸茫然,而车下的少年,已经迎着风跑远。
他又一次回到教室,发现还是一片漆黑。
整座学校空荡荡的,除了校门口的门卫室,没有一处还亮着灯。陆深站在教学楼门口,感觉四周的黑暗都在向他倾轧而来。
他感受不到林悄悄的气息,也想象不出这么晚,如果林悄悄没有回家,会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陆深垂着头站了好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朝着排练室的地方跑过去。
排练室也是一片漆黑。
陆深眼里瞬间暗淡下来,却还是不死心地往排练室门口走,突然听见了有一搭没一搭的琴声。
“林悄悄?林悄悄,你是不是在里面!”
林悄悄在门口靠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听到陆深的声音,一骨碌爬了起来:“是我!是我啊!我我我被锁起来了!”
她开口的瞬间,差点哭出来。
陆深下了狠劲撞门,但排练室的防盗门,凭人力完全撼动不了半分。
“陆深?”林悄悄瘪了瘪嘴,“陆深,是不是你啊?呜呜呜,我喊了好久,都没人来,我嗓子都喊哑了。”
她喊了不知道多少遍陆深,哪怕知道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哪怕知道陆深可能已经回家了,她还是一遍一遍的喊,仿佛只有念着他的名字,自己才有多一点的勇气,一个人呆在无边的黑暗里。
陆深停下了撞门的动作,走到窗户旁边敲了敲:“没事,我来了。”
林悄悄这么傻,怎么可能说好了等他,还一个人先回家呢?
“怕吗?”
林悄悄摸索着把凳子挪到窗户旁边,趴在窗台上,努力的想要辨认陆深的轮廓。
“不怕……”她刚说了两个字,鼻子里就有一股酸劲涌上来,没留神眼泪就溢了出来,“呜呜呜呜,怎么可能不怕!陆深我好怕啊,一个人都没有,还停电了,这里好黑啊!空荡荡的,我一说话只有回音……”
陆深站在外面,手掌紧紧的贴着门框,只恨不能把它砸碎了进去,把林悄悄抱在怀里,告诉她不必哭。
陆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摆弄着手机联系团委老师开门,一边尽可能的没话找话。他愿意说话给林悄悄听,这样应该是可以驱散恐惧的吧?
“林悄悄,你喜欢……风筝吗?”
城市公园,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人去那里放风筝。公园门口会有小贩把各式各样的风筝摆成一排,供前来的男女老少随意挑选。
那些人每一年都会去,将五彩斑斓的风筝牵在城市上空高高飘荡,而陆深却是今年才发现的。
他发现这项活动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问问,林悄悄,你喜欢风筝吗?
“喜欢,我喜欢燕子风筝。”
林悄悄把额头顶在门上,呵了一口气,在白雾用手指划拉风筝的形状。
她的思绪已经慢慢平复了下来,也许是因为陆深就在门外,她便不觉得这里令人害怕了。相反的,她甚至还有一点欣喜,这样长时间的独处,他们说了好多以前从来都未曾说过的事情。
他们从风筝,聊到夏天,聊到游泳,聊到林悄悄好笑的童年。
从陆深的第一封情书,聊到第一座奖杯,再聊到第一次彻夜无眠。
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悄悄,下雨了。”
陆深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隔着门说话,他是真的很费力气。
“喏,下雨了。”林悄悄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像只小鸭子,没了清脆,却依旧可爱。
“林悄悄,你给我拉琴吧……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人拉过琴呢。”陆深深情的看着门,仿佛眼神可以穿越厚厚的屏障,看到门后的少女一样。
林悄悄点点头,虽然陆深并看不见,她拿起琴弓,认认真真地摆好姿势。
左耳是雨声,右耳是巴赫,陆深靠在毫无温度的铁门上,闭着眼睛哼着调子。
睁眼分明是无边的黑夜,可林悄悄按着弦,就让人觉得眼前是明亮的白昼。
那个少年隔着一堵墙靠在她身边,从远方奔赴而来,对她说,我在。纵使身处荒原,他的眼睛也是黑暗中的星点。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歇了。
团委老师终于从家里赶来,身上裹挟着风雨,打开了那扇关了太久的门。
今夜无星无月,风卷着花的淡香掠过门把,它掠过陆深的鼻尖,乘着悠悠的琴音,然后飘然而去。
陆深看着门内满脸泪痕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觉得眼睛酸胀。
“悄悄,槐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