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啼柳绿,万物复苏。
平城开始入春的时候,崇文中学也开始了每学年最轻松活动——春游。
高中生春游必然不会仅吃吃喝喝、再写篇三百字感想,基本上是“上山下乡”的形式,其中各班级自行组织,上报通过就行。
一班今年没翻什么花样,安排在了某同学亲戚开的白鹿农庄。
什么体味真实农场生活,浸入式种田体验,林悄悄都十分不憧憬。她一不爱运动、二不爱研究,毕生所爱就是吃,相比起来,十班那种“大逆不道” 的烤肉聚会活动,更让她垂涎。
周末清早,天边有层白蒙蒙的晨雾,莘莘学子塞满了一大巴车,前往白鹿农庄。这儿不是新地方,开发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平时市民都嫌他老旧,转而去玩那些新建起的游乐园,不过作为学生春游的地点,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林悄悄小时候被爸爸妈妈带着来过,还拍了不少喂长颈鹿的时候被吓哭的丑照,至今还挂在家里客厅。这是他对白鹿农庄的印象,但终究是比较模糊了,只记得到处都是木草棚,房子也是小木屋,十分野趣。
同学里有人是第一次来的,也不介意老旧简陋的环境,看到长颈鹿优容自在地在木栏里溜达,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一窝蜂拥过去,在小摊子上买了十块一小捆的甘蔗,隔着栅栏喂长颈鹿。
张旭光焦头烂额,他扯着嗓子,好不容易把心已经飞走了的学生都集合起来,然后安排今天的内容。目前是分散活动,但是十点半以后,一班会和十班涟漪,两个班会聚到湖边草坪上,一起野餐玩游戏。
听到玩游戏,有不少人就在底下嗤笑起来,玩游戏,听起来就怪幼稚的。更有的男生,自己带着篮球来,盘算着到时候点了名就溜走完事。
总算解散了,大家纷纷结伴散开去玩。近来林悄悄几乎成为年级女生的公敌,自然没人来约她走,男生更是早跑没影了——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愿意带女生玩,没别的原因,就是玩不到一块儿啊。
幸好白鹿湖边有不少小吃摊,林悄悄如鱼得水,恨不得挨个吃过来。
于是,当陆深在柳树下纳凉,看到湖边的林悄悄时,某人正一手糖葫芦,一手棉花糖,手腕子上还勾着一袋烤饼,身边桌上还放着一杯珍珠奶茶,林悄悄吃着吃着,还探头去吸两口珍珠。
不远处的柳树下,清隽少年看得眼角抽搐——额,这是猪?
然而想起林悄悄在食堂时的表现,陆深释然:小饿死鬼,名不虚传。
风里食物的香气混杂飘散,令陆深很不适应地有些作呕。他今早是吃过面包的,只是不多,经这么跋涉一阵又有了运动,这会儿的确不怎么舒服。
他对于饿的感知太少,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在空中,疼,却落不到实处,然而头晕眼花的前一秒,他看到了一张突然靠近、放大的脸。
眼前,林悄悄乌溜溜的大眼睛望过来,嘴唇在动,陆深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是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倒,还死撑着要说:“走、开……”
“啊?你、陆深?!陆深你怎么了——”
颓唐倒过来的少年像一座山,沉默、固执、倔强,一直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手下还在抗拒着林悄悄的帮助,仿佛他的自尊都攥在了一起,防御机制开到了顶,仿佛一心要摔下去,也不要领世界的情。
手里的棉花糖被碰掉了,雪白一朵,在地上不留意还被林悄悄踩了一脚,然而此刻她的心疼,也比不上一个大活人的安危来得重要啊!
出于对陆深那点微小骄傲的保护,林悄悄没有声张,一个人费劲地把陆深扶到树底下,他脸色白的要命,太阳一晒几乎透明,嘴唇血色很淡,眼睫颤得有些不安。
林悄悄摸着手机搜索症状,倒是很容易搜出“低血糖”,对应上面的做法,吃糖。林悄悄看着嘴巴紧闭的陆深,暂时没有办法,只能守着那一堆零食给陆深扇扇风。
细细的气流卷着棉花糖味,很甜蜜,陆深皱着眉头没一会儿醒来一些,只是头疼又没力气,整个人气压很低。
他哑着嗓子:“别扇了。”声音太沉,周遭太吵,听不清。
林悄悄只知道人醒了,惊喜地继续加大风力!
陆深被吹毛了,提一口气睁开眼,还没开口,就见林悄悄放下扇子,手往兜里一伸,摸出一块橘子糖,接着一把塞进陆深嘴里!
由于她动作太过于熟练,甚至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说话,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糖已经在嘴里了。
唇齿间有酸甜弥漫开来,很陌生的味道,针刺一样,令他头皮发麻。陆深浑身紧绷,下一秒便是干呕一声将那糖吐了出来。
“怎么吐了?低血糖要吃甜的啊,你含着,几分钟就可以缓过来的!”
林悄悄说着,就去摸兜,看样子是又要去拿糖。只是还没等她摸到糖,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那只手很瘦,骨节分明、修长,很凉,却有力。林悄悄被攥疼了,眨巴眨巴眼去看——平时的陆深都高高在上生人莫近,后来知道陆深有厌食症之后,陆深更是对她着意磋磨。
然而她从来没见陆深示弱过,哪怕是现在。
就像一只高傲的猫咪,在城市间猛地被雨淋湿,也始终昂着头,不会蜷在树下可怜巴巴舔毛。
陆深对上林悄悄的眼神。
林悄悄貌不惊人,长辈们夸她的时候也多用清秀可爱这样的字眼。但她唯独一双眼睛最好看,像圆圆的小鹿,眼仁是温柔的深棕色,带点湿漉漉的眼神光,平时刘海压着,倒不太明显,凑近了才能发觉。
陆深跟她对视了好一阵,淡淡挪开眼神。他冷不丁笑一声,有点像嗤笑,又有点像自嘲,声音很虚弱,有点沙哑,“你在可怜我?”
林悄悄一惊,她脑子有点打结,嘴上却快,一溜话滚连珠地冒出来,“为什么要可怜你?可怜你才华横溢?可怜你家财万贯?可怜你智商超群次次考年级第一?”
陆深身体手臂都是放松的,手掌虚虚握拳,拇指却紧紧抵在食指一个关节上,像是要把它折断一样。他不动声色把拳搁到身后,笑意甚至称得上柔和,“你在讽刺我?”
林悄悄见他虽然笑着,语气却不善,往后缩了缩,茫然道:“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能听出不好来——那算了,那我还是不说话了。”
陆深冷哼,脸色倒是眼见和缓许多。口中有糖果的清甜,身体的不舒服,确实难得的缓解了一些。
于此,小饿死鬼和傲娇大猫的短暂和平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