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初十。
云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提早苏醒,冲天的礼乐与炮竹声随着红日一道升空。
宗玥一早就被玉娘她们从床上拉起来,单单是沐浴就用了两个时辰,再到更衣梳妆,转眼就过了晌午。
“你这丫头马上都要嫁人了还这般胡闹!”石玲珑一个不留神,就被宗玥逮住空子,饿死鬼般的往自个儿嘴里猛塞点心。
她连忙抢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哪有你这种的新娘子,这拜堂成婚之前是不能乱吃东西的。”
“那也不能饿着肚子啊。”宗玥囫囵不清的说道,满脸抱怨,“这哪是嫁人,简直就是折磨人。”
石玲珑白眼一翻,这时,宗曦从外走进来,笑道:“罢了,就随她去吧。”
宗玥将糕饼点心往自个儿面前一圈,心满意足的笑道:“还是二哥懂我。”
宗曦的笑容有些幽远深邃,却在宗玥抬起头的瞬间又变回以往那放荡不羁的德行。
“二哥……?”
“小玥儿,现在距离吉时还早,二哥希望你能想清楚真的要嫁给那个小子?”
“二哥?”宗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二哥这是想抗旨?”
“抗了又如何,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我家妹子。”宗曦满不在乎道,“武帝将你赐婚给那家伙岂会有什么好心!“
宗玥本不甚在意,只当宗曦是在耍性子,可她转念一想忽而品出一丝不对,“这话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偏这时候说。”
不怪乎宗玥疑心,自武帝下旨以来,自家三位哥哥都难得保持缄默未再出言反对,前些日子,对这大婚之事他们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热衷。怎么临到吉时了,二哥却反常起来了……
“二哥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宗玥眯眼瞧着他。
宗曦脖子一硬,表情立马变的蛮横起来,胡说八道,二爷就是担心某些人日后受了委屈,哭鼻子跑回娘家。“他说完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着宗玥一脸傲娇,“这路可是你自个儿选的,不管结果是善是恶,都得靠你自个人扛过去。”
这话听着像是调笑,宗曦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眼睛里的担忧之色却怎么也藏不住。他没给宗玥追问的机会,将石玲珑从新叫了回来。
香闺对镜染胭红,青丝垂落,鸳鸯蝴蝶梳落在如瀑秀发上。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再梳,永结同心佩……
凤冠妆点,霞帔裹身,再把朱唇点,镜中女儿妩媚绝艳。屋内众人一时都看痴了去。
天边晚霞似血,残阳似金,本是极美的黄昏之景,忽得一声惊蛰声,滚滚黑云自北变天幕升起,渐渐在整个天际蔓延开,彷若一群突然窜起的妖魔鬼怪要将红日封印在地下一般。
宗玥心头猛的揪紧,心口想被无形的薄膜给裹着,憋闷的透不过气。
“魏儿,距离吉时还有多久?”
天色的突变让不少人心里都觉唐突,阿魏见她脸色不对,连忙道:“马上就到了,姑姑放心,只是惊蛰罢了,不必担心。”
宗玥点点头,揉了揉眉心,笑容有些勉强,“十月天犯惊蛰总觉有些怪异,罢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出嫁之前都是这般心思重,你这丫头就别大惊小怪了。”石玲珑安慰道。
“难道真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宗玥小声嘀咕了句,苦笑的咧了咧嘴,难道真是关心则乱?
大厅前,宗阎三人坐在其间。
“吉时快到了。”宗曦冷声开口,“再瞒怕是已不可能了。”
“方才你若直接告诉玥儿实情,咱们也不必再受这煎熬。”宗翡神色多有漠然。
宗曦脸上浮现一抹戾气,“说得如此轻巧,你怎么不去实话实说,从一开始我就反对你们这般瞒着她,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
“骗她的是白厌。”宗翡斩钉截铁的说道。
宗曦冷冷一笑,看了眼宗翡又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宗阎,神色说不出的嘲讽,“我以前瞧不起白厌,是因为那小子算计人心满肚子阴诡。可如今看,咱们几人与他又有何不同……”
“大胡子,宗老三……你们觉得玥儿知道实情后还会原谅咱们吗……”
厅内,气氛恹恹,宗阎与宗翡深深埋着头,都不愿去回答这个问题。
倏然,疾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不好了!”
玉树临风急跑过来,“雍亲王他……”
厅内,宗曦三人骤然色变。
吉时过,夜王府滔天的锣鼓声嘎然而止,拥聚在府门外的百姓久久未见迎亲的队伍出现,都议论纷纷起来,这是一骑烈马疾驰而来,马上白幡眨眼,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什么?”宗玥梳妆的手一顿,木然的看着门口一脸死灰的魏虎。“你刚刚说什么?”
“主上……他……死了……”
咔——
木梳在手中折断,宗玥猛的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玥儿!”
“姑姑,你要去哪儿!”
“主子……?”
石玲珑与阿魏等人大惊失色的追在后面,宗玥面上不见悲喜,红衣猎猎裹狭着寒气,倏然,她脚步一顿。
唰的一声,霞帔被她扯碎在地上。
沉重暮色中,女子面容苍白若纸,唇畔殷红如血,青丝被风拂起凌乱飘舞。
宗曦三人闻讯都赶了过来,看到她的瞬间,都定格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宗玥面无表情的朝他们走过去,黑眸古井无波看不见半点喜怒。
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漠然的声音。
"他死了?"
宗曦只觉项上头颅重若千钧,每点一次头都让他无力再抬首面对近前的人儿……
"我不信。"宗玥斩钉截铁的说道,冷笑的咧开嘴,黑眸里淬满了寒冰,"我不信!!"
"这是你们串通布好的局对不对?他死了?呵——他怎么可能会死?!"
宗玥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疯狂起来。
宗曦拳头紧握,牙关咬的死紧,"没错。我们的确与白厌私下有协议,他今日不会来娶你。可是,他身死这个意外,我们也没想到……"
宗玥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变的支离破碎。
"呵呵,我不信,除非我亲眼见到……"
"他的尸身就在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