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灼是听到了凌泉这句话的,可惜当时他站在侧后方,没看见凌泉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等分组分好了,一百个练习生分散去各个练习室录完了分part的素材,收了工,纪灼和同宿舍人一起回去时,才在路上听到他们讲起些零碎的八卦。
“今天分组的时候我人差点吓傻,简煦和也太敢说了,导演他们也不管一下……”
“你懂什么,节目组巴不得选手多搞些爆炸发言,这样才有收视率啊。”
“要是真这么播出去的话简煦和会被网友骂死吧。”
“肯定啊。你们也注意到了吧,凌泉本来啥事没有,被简煦和说完眼眶就红了,回应的时候还故意说得那么卑微……我都能猜到网友要怎么骂简煦和了。”
“我也看到他要哭不哭那样儿了,我是真佩服他啊,平时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听说以前在学校也是那种逃课打架的不良少年,谁信他真的被说两句就哭啊……你们说他当什么偶像,当演员不是挺好的?”
这话有些过激,话音刚落,几人中资历较老些的练习生轻咳一声:“少说几句。”
被训的那位撇嘴:“卖人设还不让说了……他这样的就算红了也早晚翻车。”
纪灼听着不太是滋味,面上却没显出来,一手搭上一人的肩,冲他们道:“不说这个了。你们饿了吗,我晚上没吃饱,现在有点饿,我们去小卖部呗。”
“你请客啊?”
冤大头纪灼一口应下:“我请就我请嘛。”
来参加节目的大多是些十几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一听说有人要请吃的,别的都抛之脑后,撒欢似的往小卖部跑。
纪灼跟在后面,并不跟着跑,等慢吞吞走到生活中心唯一一家便利店时,其他人都挑好了今晚的夜宵。
“真你请啊?”
“真我请啊,明天换超哥请,”录制期间不能带手机,纪灼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现钞递给店员,指了几样东西,“麻烦再给我来一份这个。”
店员帮他打包的间隙,他又对其他在便利店门口等他的练习生道:“刚想起我有东西落练习室那边了,我待会还要过去拿,你们先回吧。”
其他人走了,没多久纪灼也从店员手里接过打包好的关东煮。
不是买给自己吃的。
他提着打包盒,从哪来又回哪儿去。到了今天几乎待了一天的练习室,找到了凌泉待的那一间屋子。
他也不怕扑了空,凌泉平时喜欢在练习室里待到深更半夜才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果然纪灼一推门,就见空荡荡的练习室里剩凌泉一个。
凌泉盘腿坐在角落,左手捏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右手撑着额头,听见推门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见到来人,他眉心稍稍拧起:“你怎么来了?”
“小凌老师写词呢?”纪灼很是自来熟地踱到凌泉对面坐下,把关东煮放在两人中间,“吃吗?”
凌泉看了一眼里头的几串玩意儿,碰巧还都是他喜欢的。凌泉把目光挪开,不可自制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道:“不吃,谢谢。”
“那我吃了,”纪灼拿起一串豆腐串,“真香。”
凌泉:“……”
凌泉:“你没事来这里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吃东西?”
纪灼没马上答他话,慢条斯理吃完一整串,掏出纸巾抹了抹嘴,又喝了口水,才道:“当然不是。”
说完这句,练习室里又重新陷入沉默。凌泉也没真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纪灼在故弄玄虚,于是起身往另一个方向去,继续对着他的白纸苦思冥想。
纪灼在原处托着腮看凌泉,本来他想问一句“下午哭了?”,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
真要这么问了,估计会出大问题。
不过纪灼还真见过凌泉被人说哭的样子。
彼时纪灼十一,凌泉六岁。那天凌泉家里人都忙,去补习班接凌泉的任务光荣落到纪灼身上。
纪灼在补习班门口等了会儿,心里想着五六点的动画片看不成了,烦闷得很,见到凌泉时第一句话就是:“真搞不懂你才一年级,而且都回回考满分了,你爸妈让你上什么补习班,我都没上。”这话是学他家长说的,有样学样。
说完没听见凌泉应他,再转头一看,瓷娃娃似的小孩儿瘪着嘴,眼里噙着泪,只消一眨眼,泪珠随时就能滚下来。
纪灼一下慌了:“上补习班也挺好的,我乱说的,你别跟我计较啊。”
“今天做奥数题,”凌泉刚还在憋眼泪,一开口就崩不住了,加上正换牙,牙齿漏风,话说出口又可怜又好笑,“有个人说我做不出最后一道题,是个傻子。”
纪灼发现凌泉不是被自己说哭的,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惹哭了自家弟弟的同学实在可恨:“你把题目给我看看,我帮你报仇。”
凌泉吸了吸鼻子,依旧泪眼汪汪的:“不要,我要自己写。”
“那好吧,”纪灼牵着凌泉过了马路,又走了一段,看凌泉的眼还是湿漉漉的,眼角的泪痣仿佛也在控诉着自己的委屈。纪灼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了颗白兔糖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你不许哭了……来,张嘴。”
纪灼剥开糖纸,小胖手往凌泉张圆了的嘴上一怼,糖掉到凌泉嘴里,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凌泉眉眼一弯,比夜晚的新月还要好看一点。
“其实那道题我会做,就是做得慢了点,”凌泉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不清,却非要解释明白,“没有我不会做的题。”
可惜凌泉不知道是不记得这些过往了,还是压根没认出他来。都有可能,毕竟没过两年凌泉家就搬了,再后来他们大院那一块拆迁,纪灼他家也搬了,两家人十来年都没再联系过。
纪灼从往事中抽离出来,看向不远处侧对着他坐的凌泉。
那人时不时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写得似乎不很顺利,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划掉,复又再添上新的字。
也不知这沉默持续了多久,凌泉终于大约受不了这一直黏在他身上的视线了,把纸笔放到一边:“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本来就是因为找不到好借口,纪灼才一直闭口不言,他来得其实算是冲动,他自己都说不好自己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他本来并不想再凑到凌泉跟前的。
刚进厂时纪灼就认出凌泉是他以前的小邻居,这人长大了只是从mini版变成plus版,没长变,名字家乡也都对得上。他也去打过招呼,凌泉对他只有陌生二字可言。纪灼干脆不提这事,两人排名一个在顶一个垫底,讲些小时候的事未免有套近乎之嫌,而且万一凌泉是真对那段经历没留存有什么印象,那他说了也等于只是去讨了些尴尬。
纪灼是不愿意说半天换来一句假模假式的客套,比如“哦,是你,我想起来了”之类的。
表面说想起来了,内心指不定琢磨着这人谁,哪里冒出来的。
这么相安无事过了一阵,今天节目组找了他俩,说让他们组个营业cp。纪灼本来也不想答应的,就是见凌泉一脸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拽样,他莫名生出了些逆反心理。
当他是幼稚也好,藏了些不甘心也好,当时他就想和凌泉唱个反调,好看看凌泉情绪被搅动的模样——就当是小小的报复一下,谁让凌泉记不得他这个哥?
不过这种逆反心理经过漫长的一整天,也让他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在会议室和分组录制时都逗弄了凌泉,也就算大仇得报。凌泉不愿意搞什么营业cp,纪灼自己也并不是真的想抱大腿,这事本来就该完了,有缘以后再做兄弟,要是没有,那就先好好当竞争对手。
偏偏纪灼听到室友说凌泉哭了,还顺带想起来以前凌泉被人说哭了的惨状。
理智上纪灼知道一个成年人被说哭的可能微乎其微,情感上他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
纪灼心底无声叹气,长兄如父,可能这就是父爱如山吧。
可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听说凌泉哭了才来的。
凌泉见纪灼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耐心见底,自己揣测了纪灼的用意,又道:“下午我是说了可以教你跳舞,但前提是我和你在一组……而且你也别误会,就算我愿意教你跳舞,也不是节目组的要求答应跟你组cp,我只是单纯不想我在的组里有人短板太明显。”
这话可真难听。
要换做别人,估计会想暴打这个嚣张得不行的臭弟弟。
纪灼不至于想揍人,不爽还是有的——真当我是那种只想着抱大腿上位的废物?那我就让你被迫和你不喜欢的废物营业好了。
纪灼一手撑着下巴,没接凌泉这句话的茬,而是施施然道:“小凌老师,没看错的话,你领夹麦还没摘吧。”
凌泉一怔,他一个人在练习室里待久了,旁边一直没别的人,他满脑子又都是rap词,压根就不记得还有领夹麦这东西。
“而且练习室的摄像头也是一直开着的吧,”纪灼此刻没戴麦,收音收不到,说话也就无所畏惧,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从我刚才进来开始,你一直没给我好脸色看,对我冷言冷语。”
凌泉:“……”
纪灼:“也不知道节目组会怎么剪哈,按理说应该不会剪你崩人设的样子,不过很难说啊,毕竟崩人设还是很有看头的。你说第三期节目播出去之后……”
未等纪灼把话说完,凌泉就换了张脸,亲亲热热地靠过去:“你真好,还给我带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