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幼宁睁开眼,发觉自己还是躺在关家老宅自己的那间卧室里。
卧室不久之前才重新装修过,稻草色的壁纸换成了自己喜欢的柔和的灰蓝色,窗帘也从原来花朵图案的丝绒质地换成了灰蓝色宽条纹的麻质窗帘。没有了繁琐的装饰,这间卧室看起来清新而舒适——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幻想着可以一直住下去,所以在装修的细节方面花了很多的心思。
天色未亮,房间里像絮着一团灰黑色的雾气,看什么都影影绰绰。言幼宁掀开被子,慢慢走到窗边掀起窗帘朝外看了看。
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是以陈伯并没有将窗户关的很严实,还留了巴掌大的一道缝隙,清新的空气扑进来,带着清晨露水的味道。绿茵茵的草地像一床绵密的毯子,从窗外的台阶下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树林。
这原本是言幼宁最喜欢的景致,重活一世,也仍然喜欢,只是……只是此刻的他不再把自己当做此间的主人。对于这座老宅子和宅子里的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看客——只可惜前世的自己即使看透了这一点,也依然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
言幼宁刚要转身,就听到一阵细微的的声音,有人似乎走进了他的卧室。不等他回身去看,就有两条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被另外一个人的体温熨帖着,言幼宁的脑子里不自觉地空白了一下,身体却先一步靠进了那个怀抱里。就好像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对他的触摸无比熟悉。
两只大手顺着睡衣的下摆探了进去,在他的腰腹之间暧昧地揉捏,同时一个缠绵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耳后,然后顺着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吻了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下颌。
言幼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喘息声也急促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像是被他的喘息声撩起了满腹浴火,不管不顾地将他压在窗台上,伸手就去撕扯他的睡裤。
言幼宁也被这个粗鲁的动作惊醒了过来。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从来没这样不管不顾地对待他。言幼宁挣扎了起来,用力推开身后的男人。拉扯间窗帘被拽开,一缕灰蒙蒙的晨光正好照在男人的脸上。
一瞬间,言幼宁只觉得心跳和呼吸统统停住了。
“穆坤?!”
言幼宁一身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伏在床边的小丁吓得几乎惊跳起来,“妈呀,幼宁,你可算醒过来了,吓死人了!”
言幼宁太阳穴突突直跳,满头满身都是汗,心跳也急促的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小丁连忙扶住他,一边拿过干净的毛巾替他擦拭额头的汗,一边絮絮叨叨地发牢骚,“你这一睡过去就是整整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没把我们都吓死。大夫说你是疲劳过度,我猜就是你前段时间失眠给闹的……”
噩梦的余悸还萦绕在言幼宁的心头,不过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他的心情还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这里是酒店?”
“是啊,”小丁端了杯子过来,扶着他小心地喝了半杯温水,“咱们不是山里的外景拍完了吗,渝导说放两天假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然后进影视城的。结果可好,大少爷你还真是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两天……”
言幼宁模糊记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自己怎么会一睡就是两天呢?
小丁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脸不放心的表情,“你哪里不舒服?去不去医院?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没事,”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不起啊,小丁,连累你了。”
“你说这些干啥?”小丁不乐意了,“你是公司的艺人,我是你的助理,把你照顾好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可是拿薪水的。你就别瞎想了。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言幼宁点了点头。刚醒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一听自己竟然睡了两天,肚子里顿时饿得发慌。
小丁嘱咐他两句就出去了。言幼宁把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躺回了枕头上暗暗琢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现实和交错的梦境……
言幼宁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事实就如小丁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失眠的缘故,身体严重缺乏睡眠导致了自己连着睡了很长时间。
嗯,一定是这样。
言幼宁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觉得其余的事情还是先不去想,《盛世》就要杀青,他的戏也快要拍完了。
对他来说,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火烧行宫。
这是言幼宁在《盛世》中的最后一场戏,叛军逼近行宫,皇帝带领宫眷和朝中大臣沿山路逃跑,随同皇帝出行的宜安为了洗刷吐蕃人叛乱的嫌疑,自告奋勇带领行宫中的禁军迎战叛军,为皇族们争取撤离的时间。而云歌作为深受皇帝宠爱的右骁卫将军的新婚妻子,理所当然地被叛军当做了人质。
宜安从叛军手里救出了心爱的女子,护着她一路后退。随着他的走动,台阶上留下斑斑血渍。
火光映着他满身血迹,狰狞如浴血罗刹。
叛军逼了上来,宜安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把臂弯里昏迷的云歌交给了身边的护卫,让他带着云歌先走。
护卫不敢忤逆宜安的命令,含着眼泪跪下行礼,“世子保重。”
宜安的手掌轻轻抚过云歌的脸,满眼眷恋。
“噼啪”一声爆响,一根燃烧的木柱掉了下来,溅起一蓬火星。
“走吧。”宜安收回手,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叛军已经逼上台阶,宫门之外便是山路,崎岖难行,又是在夜里,也不知他们能跑多远。宜安只能守在这里,也必须守在这里,将他心爱的女子护在身后。哪怕多护着一刻也是好的。
护卫带着云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云歌在颠簸中醒来,朝着宜安的方向伸出手,“宜安!”
“快走!”宜安怒喝。
云歌失声痛哭,“宜安……”
宜安回身凝望着云歌离开的方向,眼角慢慢沁出一抹湿意。随即他抖了抖长刀上的血渍,大喝一声,挥刀迎上了叛军。
一队叛军绕过燃烧的山门,朝着云歌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宜安一脚踹开与自己缠斗的几个卫兵,从台阶上飞身跃起,拦住了叛军的去路。
宜安杀红了眼,使出浑身解数阻拦追兵的脚步。斜刺里一支长箭透胸而过,将他牢牢钉在了山路上。
宜安望着云歌离开的方向,眼中神采慢慢涣散开来。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了那个铭心刻骨的名字。
无论是真心喜爱这部戏,还是只想借着它摆脱自己的心事,《盛世》中的宜安都是言幼宁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一个角色。自己的镜头全部拍完的时候,言幼宁心中有种难以割舍的依依之情。
三个多月的时间,劳累、失眠再加心事重重,言幼宁整整瘦了一大圈。虽然按照拍戏的进度,剧中人宜安的外貌也是初时健康端正,随着剧情的推进,他被卷入了各种是是非非之中,人也越来越憔悴消瘦。但是作为一个演员,言幼宁几乎将生活里的自己和戏中人完全重叠了起来,这种拼命的劲头实在让人有种……发憷的感觉。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言幼宁敬业的好声誉也是这个时候传开的。渝凡和林君虽然对言幼宁的精神状态颇有些担忧,但是媒体曝出对《盛世》有利的新闻,他们还是十分乐见的。言幼宁离开剧组那天,林君甚至还悄悄对他说,他正在筹备自己执导的第一部影片,到时候他会邀请言幼宁来出演男主角。虽然还是尚未决定的事情,但是林君这样看重他,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戏拍完了,回去了他还是得住华艺的宿舍。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惧怕一个人住的。因为他的失眠症还是没有起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开始的不敢睡就变成了如今这样想睡也睡不着的状况。很多事他明明没有刻意去想,但是那些东西却始终像阴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无法摆脱。
他开始试着口服安眠药。可是药物带给他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眠,而是放松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沉入了一种浅睡眠的状态。动不了,像是在睡觉,可是脑子里翻涌的东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言幼宁迅速地憔悴了下来,情绪也开始变得焦躁,整个人都不对劲。
然而他毫无办法。
离开岛城的时候刚刚入夏,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入了秋。
言幼宁背着他的单肩包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因为刚开学不久,他落下的课程并不多,补课并没给他增加太多压力。只是他才回来没多久,又快到国庆长假了,真不知道漫长的七天假期该如何打发……
手机响了起来,是林君打来的。林君如今可是大忙人,不仅全程参与《盛世》的后期制作,发行宣传方面的事渝凡也都交给他来运作。三天之前的专访节目也是他出面安排的,言幼宁琢磨着,林君这是铁了心要退居幕后了。
“喂?林哥?”
林君笑着说:“幼宁,我和渝导等下要去吃烤鱼,顺便聊一聊《盛世》宣传方面的事情,你有没有时间一起过来吃个饭?”
言幼宁正在发愁不想一个人回宿舍,林君的邀请简直是正中下怀,当下满口答应,“有啊,我这会儿刚从学校出来……上哪儿跟你们碰头?”
林君电话那边跟别人嘀嘀咕咕了一番,“这样,你不是有车吗?你直接去‘塞上江南’吧。我订了房间,咱们直接在哪儿碰头,你看呢?”
言幼宁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挂了电话就快步往外走。“塞上江南”距离这里可不近,这会儿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段,打车可是不好打的。他虽然有车,但是因为回来之后睡眠始终不好,白天精力也差的很,所以出门一直不敢自己开车。
赶到“塞上江南”的时候,言幼宁还是来晚了。渝凡和林君已经到了,正坐在包厢里陪着一个年轻男人说笑。
是一个言幼宁从未见过的男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肤色微黑,眉眼深邃,言幼宁刚刚走到包厢门口,这人的视线就刀子似的扫了过来,倒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短短一个对视,这男人的视线由审慎的凝视转为略带惊讶的欣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
渝凡和林君连忙招呼他坐下,“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盛世》最大的投资人,容庆容先生。言幼宁,这就不用介绍了,这张脸就是活招牌,现在走到大街上,不认识他的人可能真没几个。”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容庆站起来十分正式地和言幼宁握了握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说起来我也是言先生的影迷。”
这个人的姓名让言幼宁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不过印象模糊的很,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言幼宁总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中仿佛别有深意。女明星出来拉赞助陪酒的新闻他也不是没看过,不过以渝凡和林君的身份来推测,言幼宁又觉得这两个人还不至于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
林君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一边替他倒了半杯红酒一边笑着解释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新片吧,那也是容先生投资的。我想着,正好你人也在岛城,到时候影片开拍了少不了大家在片场还要见面的,就把你喊过来见个面,认识一下。免得以后在片场碰见了,你还当他只是个普通粉丝。那可就闹笑话了。”
容庆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主动替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言先生,坐。”
“容先生太客气,”言幼宁不知道他的深浅,也不好表现得太疏离,“您叫我名字就好。”
容庆笑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幼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