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偷看我爷爷游泳?”
瞿霞古怪地看向我,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什么偷看!”我瞪向她,然后解释,“我就觉得有个经常来保安亭歇息的老人很眼熟,但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原来是你爷爷啊。”
“是么,”瞿霞点点头,“爷爷喜欢跑你这来蹭空调啊。”
有你这么调侃自家爷爷的吗,我心里吐槽了下,但似乎这位老人家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了,于是我问:“你爷爷最近去哪了?我有一阵没见他提着游泳圈来蹭、来保安亭休息了。”
“去医院了。”瞿霞简短的回答完,但又叹口气,然后从座椅上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然后说,“别老是呆里面吹空调,当心得空调病。”
那老人身体不怎么差啊,怎么去医院了?但看瞿霞不愿深谈的模样,我也没有追究。
打开门出去后,晚风吹起白日里干裂的道路聚集起的热气,将皮肤上因空调而湿润的气息瞬间烘干。
也许是夜晚的缘故,也许是星辰吝啬它的光辉,一向脸色明媚的瞿霞,少见的沉静下来。我和她慢慢在小区里走着,她不发一言,一会儿看向暗沉沉的树影,一会儿抬头看向天空。睫毛一眨一眨,眼睛就像星星一样迷人,但心事却像夜空一样猜不透。
“送我回去吧?”
她虽然用了疑问句,却不待我回答就大步往走去,似乎料中了我必定会追上去。
我小跑几步跟上去,这样的瞿霞我真没见过,无论开心也好,生气也罢,我都能摸准她的心情,而此刻,她像是在思考什么,每当瞿霞开始认真思考时,她就会忘记流露情绪,甚至连表情也掩藏,究竟那颗小脑袋里蕴涵着怎样的想法,单从她的脸上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
我正准备跟随她一步踏进电梯了,却见她转身愣了我一眼,似乎才发现我跟在她身后似的,然后她张开双手,推着我的肩膀:“就到这好了,你就不必上去了。”
我退出去,然后看向她点点头,目光交接时,我开口说:“那,晚安。”
瞿霞轻轻歪了下头,回到:“晚安。”然后嘴唇又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再说。
后来我才明白,在那一个夜晚,或许在那以后的许多个夜晚,她都在深深思考的问题是什么,那同样是我之后也思考过的问题,很遗憾那时的我无法得出答案,也许再过很久我也无法得出答案,我们终究这样活着,活着的人,是无法得出死亡真正的答案,面对亲人残酷的死亡也好,主动投入死亡的怀抱也好,我们都只是站在死亡的那一面,在活着的方向,以跳动的心脏,从存在的目光来看待——死亡,它到底是什么?
过了几日,我没怎么见到瞿霞,倒是她的爷爷再次来到保安亭里歇息,不过手里没有带着游泳圈,食指和中指只是夹着纸烟,几丝青烟浮现在带着倦色的脸上,映衬得似乎头发也更加花白了。
“嘿,小林。”
不过他的嗓门仍旧有力,看见我就露出洒脱的微笑。
“有一阵没看见你了啊,瞿爷爷。”
“最近在医院里忙,”他拿起烟卷啜了一口,然后对着窗外缓缓吐出气息,“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小霞的同学啊,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了呢。”
“我?”我苦笑地摸了摸脸,“可能是我长的太着急了吧,这样也好,打暑假工大家都不会怀疑我年龄不够。”
“哈哈。”
老人爽朗的笑了笑,然后轻轻咳嗽几声,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当时小霞和我说,有个同学在门前当保安我还不信,她给了我几张照片看,我才知道是你,这是她传到我手机里的,诶,怎么按不出来?”
对于现代的科技,显然老人们是越来越不适应,我接过他的手机,然后翻了出来那几张照片,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照片上显示的是一位粉墨打扮的古装女子,正咧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欢快的笑着,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家伙正被她擒住脑袋,脸上全是无奈的神色。
我捏着下巴想着,我没有被她揍过,我没有被她揍过,反正在我的记忆里,她没有这么嚣张的揍过我。
老人也性质昂扬的看着照片,说:“哈,小霞的样子跟以前唱戏的一样。”
照片不止一张,我点开下一张,这次仍是虞姬打扮的瞿霞,正提着裙袂,露出脚上穿着的彩鞋,那只彩鞋正在半空中迫近某人的屁股。
这也不是我,这也不是我,我可没有被她踢中!特么的这是谁照的啊?
我忽然想起当日的情况,是那个切水果的忍者!可恶的许清!
后面的无外乎全是许清偷偷拍下的,那日瞿霞追着我满校跑的照片,我翻到最后一张,嗯?这一张的正面是我,不过距离有些遥远,我站在人群中,正作出回头的样子,而我身后瞿霞的模样已经只有指甲盖大小,不过却仍旧能够看清她的动作:她正将双手作着话筒状,似乎在呼喊什么?
老人一脸笑吟吟的看着,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
“小霞也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啊。”
“她不一直都这样吗?”我在心里补充道,不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吗。
“在家里可不这样,”老人摇摇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然后说,“本来这个暑假她不必回来的,去广州她爸爸妈妈那玩多好的。”
“不争气哟,”老人感叹着说,“人老了就不争气哟,我老伴最近身体又不好了,本来就一直住在医院,我一个人每天去照看她一会儿也就够了,但现在呀,不争气了,我也知道,生老病死都是迟早的事,我对老伴说起这些,她说她也作好了准备。”
我忍不住打断他:“您儿子呢,瞿霞奶奶病重了,他们不回来看望吗?”
“也不争气,”瞿爷爷脸上的皱纹好像藏着时光的秘密,每一丝沟壑都忍不住让人的目光陷落进去,“都不争气呀,孩子也不争气,好歹我有一些积蓄,继续治病的话,还是有足够的钱,只是辛苦了小霞,他的爸爸妈妈带着她弟弟在广州安家,她奶奶生病了也是她回来照顾,所以我才说照片上的小霞真的很开心。”他顿了顿,重复着说,“真的很开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喉咙滚动下,但是说不出任何话。
PS: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留守儿童,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小地方人重男轻女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