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浓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去，却没有勇气抬起头再看他一眼，匍匐的跪着过去，紧紧的拉住尹维的衣角，可怜兮兮的低着头哭的不成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她能说的只有这几个字，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他，当时哪怕就算是拼了命也不该走，哪怕和他一起被乱棍打死也不该跑出去，不该让他看着她最后的背影，失望而凄凉。
对不起，我不该不听先生的话进了宫，惹得身上负担累累，惹得别人祸事连连，若是当时听得先生的话，寻得一处偏僻的小村，嫁个乡野村夫，粗茶淡饭也好，但是心安理得。
对不起，我没能成为先生想象的样子，没能成为让您省心的‘女儿’，没能成为诺诺心里的‘姑姑’，没能把周围的人顾虑的很好很好……
她卑微又悲哀的跪拜在地上，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活得犹如一颗浮尘，渺小而自在。
“娥皇错了，我错了，先生……”
尹维轻笑一声，轻轻的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把窅娘想的太坏，不该把你想象成天之骄子，理所应当的得到一切幸运。
窅娘想要的一切，必是她该得的，她比你更该幸福，她活得比谁都小心翼翼，可我先入为主的把她看成了贪慕虚荣的背叛者。
一切都是为了你，娥皇，我的徒儿，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帮你，从今往后，生死荣辱，与君长诀。”
温润如初时的年纪，“这丫头造诣非凡，日后必定不同凡响。”
一语成谶。
“娥皇你若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不管你做什么，先生总是向着你的，若是你和窅娘……先生定当是帮你的。……”
一字一句的深入骨髓，生死荣辱，与君长诀。
华浓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这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陪伴着自己长大的良师益友，终于这一天，放弃了她。
华浓不知为何没有看到窅娘，那个一直以来自己多加防备的女人，如今却不知有何颜面去面对，却不知未来的日子，她会面对的更加艰难。
华浓浑浑噩噩的走出灵堂，走过人群，走出再也不属于自己的教坊，那把琵琶，那段记忆，终于还是终结在了秦淮河畔，从此，这个世界里，再无华浓。
走出他们的世界，先生，娥皇一辈子尊你为师，一辈子都记得秦淮河畔的杨柳炊烟。
“娘娘，您别伤心了，咱们回宫吧。”海荣从除了教坊，就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也不说话，终于察觉到离皇宫越来越远，才不得已的张口。
华浓恍若未听，朝着一个方向，脚步迅速，甚至更快，直到她跑了起来，海荣召人连忙跟上，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终于还是气喘吁吁的停在了一个庵堂前，山中本一日，世上已千年。
看着如往日的葱茏松翠，庵堂前面的两颗杨柳摇曳，山上的湿润的冷清，香客也没选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天气来上香祈福，海荣和众人松了一口气，只是安静的跟在身后。
华浓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纵使如此，庙里总是不拒绝香客的。
“师太。”华浓轻声唤道，没有意识到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和可怜。
无一师太听到唤声，放下手里的木鱼，转过头去看着狼狈的华浓，脸色平静，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仿佛是更加的苍老了，在这显山显水的尘世之外，也掩饰不了无一师太脸上的疲惫和安详。
华浓的泪水努力的克制着，她还能见到昔日的无一师太，她可以装作仍旧是周家娥皇，从没发生过什么。
师太慢慢的走过去，眼里却充满怜悯的摇了摇头，先她一步走出去，华浓连忙跟上，昔日的牡丹花房，那是世外唯一的红尘，那是无一唯一的念想，如今枯枝败叶，残碎不堪。
华浓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无一师太拨开残败的枯枝，走到中间一方小桌上，盘腿而坐，示意华浓也坐下。
“你来了，这很好。”无一师太上下打量着，眼里露出些许欣慰。
“师太怎的不理牡丹了？”华浓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曾经我以为我会守着佛一辈子，同时也会守着牡丹一辈子，后来才知道，佛和牡丹，不可兼得。”
无一疲惫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红润，“我的佛能陪我永生，可是牡丹只是花开一季，再美，不过是个念想，我忘了，谁也不知道。”
华浓张了张口欲说什么，又忍住了，无一师太看在眼里，笑了笑，“他来过，带着他的妻子，那真是个美丽的女子，美得不沾染一丝悲哀，他说他放下了。
这么多年了，他日日徘徊在佛祖门前，终于进来了，丫头，你想象不到我那时候有多轻松。
我原以为会很难过，后来才知道，哪怕牡丹花不开，我也不难过，原来，我早就放下了。”
“师太，我……”
“孩子，我的事情，其实你是再清楚不过，我不知你经历了何事，但是你能站在这里，但愿你也能看清，情这一字，没有亏欠，只是谁先放下而已。”
华浓不知为何眼中湿润，揉了揉双眼，“师太的教诲，娥皇记得了，师太保重。”
无一师太点了点头，微笑的看着她渐行渐远，回头看了一眼残枯的牡丹叶，转头而去。
刚出门，便看见迎面挑着一担柴走来的女子，熟悉的眉眼少了一分青色，多了一分成熟。
“青杏？”华浓轻轻的唤道。
前面的人蓦然一震，抬起眼来，“姑娘。”只见她猛地放下了手中的柴草，蓦然跑了过来，焦急的眼里上下打量着。
“真的是你？姑娘回来了？姑娘没死？我就知道，佛祖保佑，姑娘大福之人，是不会有事的。”青杏激动地过了头，抱着华浓欣喜的不松手。
海荣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微微皱眉，她是想起来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让我在这等着，我怎么能先走，若是姑娘来了找不到我，那可怎么办?幸好我没走，我等到姑娘了。”
青杏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满是茧子的双手握着华浓的手时，还能感到一阵阵的摩擦。
“傻姑娘，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我？”华浓心下一阵感动，想不到时过境迁，总还有个人，待她，一如既往。
青杏连连点头，刚想说什么，便听得后面的一阵声音传来。
“杏儿，你在前面吗？”
华浓一震，看着杏儿脸色转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向后嚷了一声，“我在这。”
“我瞧着雨快下大了，你做什么还要出去砍柴，留着我做就是了。”身后一阵抱怨却充满关怀的声音传来，青杏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华浓，只见华浓但笑不语。
“华、华、华……”只见阿多见了华浓，磕磕绊绊的说不出话来。
“华什么华，这是我家姑娘。”青杏见他说道。
阿多不可置信的看了青杏一眼，“你家姑娘？”
而后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门，“我早该想到的，我们要等的是同一个人嘛，华浓就是你家姑娘，我要等的就是你家姑娘。”
“阿多，好久不见。”华浓打量阿多，只见他看见自己，眼里也泛起了红晕，还是强作镇定的对青杏解释着。
阿多挠了挠头，“我还以为……”
“你们成亲了？”华浓指了指两个人。
青杏脸色一红，娇俏的模样立刻显现，跺了跺脚，“才没有，谁要嫁给他。”
阿多一听，立刻反驳道，“你说过要嫁给我的。”
“那是以前。”
“现在怎么了？”
“现在我找到我家姑娘了，我家姑娘说了才算。”
“那、那、华浓，你说，能不能把青杏嫁给我。”
华浓一愣，刚要说话，看见身后赶来的侍卫中，有个人直直的看着青杏的背影，正是当年王府里的侍卫，没注意到他竟也跟了过来，华浓笑了笑，撇开这个话题。
“好了。见到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看着海荣走过来，华浓心下一沉，就想走开。
清醒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不少人，其中一个还是宫里的人，立马上前道，“姑娘哪里去，我们才刚刚见面，不若去家里坐坐，青杏做些姑娘爱吃的……”
“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再晚回去，皇上该着急了。”
青杏脸上一僵，震惊的看着华浓，“皇、皇后？”
华浓僵硬的笑了笑，对着阿多说道，“你们快回去吧，一会该下雨了，生病了可不好。”
她不想再把无辜的人牵涉进来，剩下的日子，她想一个人，慢慢的过。
阿多张了张口，眼里也是复杂的看着她，还不等说话，青杏就上前一步，跪下道，“奴婢青杏，愿意伺候皇后娘娘，请娘娘带青杏进宫。”
阿多在一旁震惊的看着她，华浓轻轻扶起来，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温柔着说道，“不可以，宫里有人伺候着，你不必进宫。”
说着就看了看海荣，准备回宫，被青杏一把赶上，“姑娘曾经答应过我，再也不会扔下青杏一个人，青杏也曾发誓誓死追随姑娘，姑娘还要扔下我吗？”
华浓轻轻挣开她紧紧抓住的手，“我绝不会带你进宫，青杏，你不必多说。”
说完就留下一地愕然的青杏，扬长而去。
走出很久，华浓不敢回头，她怕见到那里还站着两个人影，等着她回去。
她这一刻无比的清醒，她不能回头，不能带她走，只她一个人下地狱就好。
“娘娘，”海荣在一旁轻轻的唤道，没注意间，刚刚出现的几个侍卫又隐了起来，道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华浓拒绝乘车回宫，她想多看一眼宫外的风景，牢牢的记在心里，它们也曾经属于自己。
“娘娘可是想起了什么？”海荣小心翼翼的问道。
华浓笑了笑，“是啊，我都想起来了我就是周娥皇，是真正的皇后。”
海荣一怔，没料到她能*裸的承认，这让他不知说什么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