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泽的灵柩本来要运回故里下葬,可皇上下旨入皇陵葬,这可是天大的哀荣啊,大明百多年,还没有哪位藩王得如此哀荣过。
朱厚照甚至都想借此机会去一趟南京,可最终,还是被大臣们拦住了他出京。
崇王的灵柩走得很慢,刚入广西,安南重归大明,恢复交趾布政使司的捷报消息,已经传到了广西布政使司的衙门里,又是引发了一场轰动。
大明又打赢了一场漂亮仗啊,这是灭国之战啊,王守仁竟然只用了仅仅一个月,一个月啊。
虽然胜利早在百姓的预料之中,可也来得太快了。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开战就从来没有败过,这捷报三不五时的就有了,多少年不曾看到过这等气象了啊。
京中。
严嵩作为一个资深的锦衣卫探子,自从走上这条道以后,他现在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他深知只要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情绪,皇上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不能不说他的直觉很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稍有不对,立刻斩杀。
严嵩在翰林院的公房中想着最近的事情,总感觉宫中也太过安静了,不应该如此,按照宫中哪位皇上的性子,此刻应该抓人了啊。
“唉。”
他自嘲一笑,摇头低声自语道:“做好自己的事吧。”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严嵩疑惑地走出公房,看见翰林院的同僚上官,朝着自己这边走来,面带微笑,隔着老远,就拱起手来,朝着他大笑道:“惟中,恭喜啊,恭喜啊。”
满院子的人,朝着他微笑招呼。
严嵩莫名其妙,一脸疑惑的开口询问道:“下官不明白,还请大人解惑。”
他在翰林院里,人气还是很不错的,加上他相貌堂堂,又是榜眼出身,前途无量,自然很是受人亲近。
“惟中啊,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提拔你为侍讲,入朝待诏,恭喜,恭喜啊。”
轰。
严嵩脑海中一股轰鸣,什么?皇上,皇上升我为侍讲,入朝待诏,这,这这,这是真的吗?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皇上终于想起我来了。
“惟中,严侍讲,恭喜啊,入宫待诏,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美差啊,想不到惟中你竟有此圣卷。”
严嵩闻言,自是微笑谦虚回礼,连连称不才,都是上官提携,诸同僚抬举。
他的话让人很舒服,要是换个人,他们说不定就会嫉妒了,可是严嵩让他们觉得就该如此。
“翰林院严嵩何在,接旨吧。”礼部来宣旨的官员,竟是熟人,就是那位李驰了。
他本来被陛下升为翰林院五经博士,不曾想徐琼见他颇有几分气节,上书将他调入礼部充任主事,从六品,算是因祸得福了。
“下官翰林编修严嵩接旨。”
李驰宣读了圣旨后,二人免不了一阵寒暄,约定时间再聚,李驰走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点头示意。
按例来说,像严嵩这种职位,一般是用不着皇上下旨的,可见严嵩是入了皇帝的眼,这才派了礼部来宣旨。
翰林院自新皇登基以来,院中的官员可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器重,说是头一遭也无不可了,严嵩也是随大流,约定下职后请客。
第二天,严嵩就入了待诏房,刚进房子,他就被黄锦给接走了。
“微臣严嵩,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严嵩一丝不苟的行礼,哪怕不是正式的朝见,他也行了参拜大礼。
朱厚照屏退了左右,连刘瑾也亲自守在外面去了。
“免礼,起来吧。”
“谢陛下。”
严嵩低着头,不敢看高座在上面的皇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很是畏惧朱厚照,虽然他渴望这一次的机会,可依然心中忐忑。
朱厚照在观察着严嵩,也不开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让严嵩感觉十分的难受。
身体后背不自觉地已经打湿了衣襟。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朕说过,只要你为朕办好事情,高官厚禄自不会少,朕可没有食言吧。”朱厚照终于开口了。
严嵩一愣,赶紧回应,慌忙再次拜下:“严嵩能为陛下分忧,那是臣的荣幸,何敢奢望,不敢不敢。”
朱厚照的话,吓得严嵩半死,原本就忐忑的心情,更是忐忑不安了。
呵呵,要不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朕都要被你这演技给骗了。
“起来吧。”
“谢陛下。”
严嵩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但是他知道,陛下忽然起用他,还安排在身边,一定有深意,只是不知具体。
宫殿里,没有其他人,连刘瑾都守在外面,肯定有事。
很快,朱厚照就进入了正题,还是他问杨慎的那件事,他想听听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宰辅大臣,来说说他的看法。
“卿家可知朕为何独留你在殿中?”
来了来了,严嵩心中苦笑。
“微臣不知。”他摇头垂首。
朱厚照笑着道:“其实,是朕有一个问题,想要请你帮朕解惑,但是了,此事一旦泄露,就是天塌地陷,你明白吗?”
严嵩闻言,心中再次苦笑,陛下,为什么是我啊。
他面上却道:“微臣明白了,微臣听候皇上吩咐。”
朱厚照很满意严嵩的态度,说实话,要不是早知严嵩这个人生平事迹,就凭他的这份态度,就值得人赞赏了。
“好朕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且听朕讲完,然后,大胆的说出你的想法观点,不许隐瞒,直言不讳地讲出来给朕实话,明白吗?”
严嵩点头,神情严肃。
朱厚照把对杨慎说过的话,再一次提出来,对严嵩讲了一遍。
一开始,严嵩只是皱眉,后来脸色逐渐大变,身体忍不住颤抖,冷汗直冒。
天呐,陛下,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扑通。
严嵩趴在了地上,身体颤抖的厉害。
“陛下,陛下,臣,臣不敢言。”
朱厚照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就会如此,可他知道,还是想听听严嵩的见解。
“爱卿这是怎么啦,起来说话。”
严嵩此刻是又惊又怕,心神惶恐,只感觉浑身无力,皇上说的事情,让他觉得仿佛天崩地裂,他实在没有勇气说啊。
但是,他同样明白,陛下竟然屏退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他,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思前想后,严嵩心中咬牙,死就死吧,陛下,既然你想听,那臣就豁出去了。、
严嵩听候吩咐,爬了起来,苦笑着道:“皇上,微臣自入仕以来,蒙皇上看重,为皇上分忧,此臣之幸也,今皇上有疑问,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皇上的问题太难回答了,臣只能尽力回答了。”
朱厚照平静地看向他,严肃地道:“出你之口,入朕之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严嵩闻言,也是无奈,只得遵从,看着架势,他不说出点什么,怕是走不出宫门了。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这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呢?
要是他说得好,说不定从此真正成为皇上的近臣,就如那杨慎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皇上,前唐前宋之时,有两税法,王安石熙宁变法,陛下可知失败因何?”严嵩已经豁出去了,那就自然要来点狠的。
严嵩的学识那是不用说的,他能宰辅大明朝堂二十几年,没有相对应的能力,只怕也没人相信。
朱厚照闻言,思虑了半晌,道:“百姓的不认可,人云亦云,官吏的中饱私囊,士绅豪族反抗?”
严嵩此时听到这里,却十分大胆地笑了。
朱厚照虽然有八世的人生经历,此刻却看不懂严嵩的笑是为何,不由得有些不自信了。
严嵩先是恭维一番,毕竟皇上的面子重要,然后摇头否定了朱厚照的说词,一一道出朱厚照错漏:“皇上说百姓不认可,也对也不对,寻常百姓他不识字啊,可他们真的就什么也不懂吗?臣觉得不尽然,主要还在于一点,上下相欺,百姓无可奈何也。”
朱厚照恍然大悟,是得,有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严嵩了,这个人,真实一语中的。
严嵩接着道:“再讲官吏,前唐前宋恩荫众寡,士族豪绅不知凡几,革新当然是好,可在这种环境下,两税法,熙宁变法,却选择尽量避开士族,既然决心革新,当壮士断腕,一往无前,没有大气魄,革新失败,也属必然。”
朱厚照再次被严嵩的话,给震住了,是啊,那种环境下,革新的时候还想着与士绅豪族妥协,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严嵩慢慢地也放开了,他自是没有讲完,继续道:“官吏中饱私囊呵呵,皇上,请恕臣无罪。”
朱厚照点头,道:“卿但言无妨,恕你无罪。”
严嵩才继续道:“前朝官员待遇,是本朝的十倍不止,中饱私囊确实有,可要说贪腐,本朝又盛前朝的十倍。”
这话就十分的大胆了,甚至是胆大包天。
朱厚照都听的眉头一皱,可是他知道,这是实话。
严嵩暗自松了口气,他刚刚说出这一番话,可谓是心惊胆战,实则是在舍命一搏,他赌皇上想听真话。
很明显他赌对了。
等到朱厚照示意他继续,严嵩才接着道:“那么这么好的待遇,官吏为何还要盯着百姓的那一亩三分地呢,皇上,根本原因还在于,土地,他是一个家族繁衍的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