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盛会,在李裹儿和崔莺的玻璃光影之中,达致巅峰。
众人聚在玻璃前头,惊叹这鬼斧神工,堪称神迹。
在座都是知晓内情的,不免向权竺和崔莺道贺打趣,玻璃已成,曲江格物书院正式成立就在眼前,那么,这两人的定亲好事,也将近了。
有的抱拳拱手,恭贺李裹儿,这玻璃工艺,可是聚宝盆,日后定可行销万国,财源滚滚。
一众女子却顾不得这些弯弯绕,各自凑在玻璃面前,抚摸着如云青丝,捧着脸颊,端详自己的容颜。
连义阳公主这等素来持重端庄的,也按捺不住,上前瞅了瞅,啧啧赞叹,这物事却是比铜镜要明亮清晰得多了。
权箩和薛嫘小姐妹俩脸颊靠在一起,你戳我一下,我捏你一记,娇声欢笑,嬉闹不已,要不是腿边有个小萝卜头权衡一直叫唤,怕是看一夜都看不够。
杨我支个粗豪大汉,竟然也起了兴致,在玻璃前头搔首弄姿,很是惹人发噱。
“哈哈哈”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杨我支更来劲了,撸起宽袍大袖,摆开架势,跳起了草原舞蹈,倒是博得一片掌声。
“哎……”默啜可汗本有意出口训斥,又咽了回去,局面已是如此,并非板着脸,强撑着架子可以改变的,还不如由他本心。
这玻璃,日后若是送上商道,草原上的头人贵人,怕都会趋之若鹜,吐蕃人走过的路,晚了两三年,草原汉子,还是要走这么一遭。
天朝能工巧匠极多,又大有吸引力,人才荟萃,新奇古怪层出不穷,他们只能跟在后头步履蹒跚,任由盘剥,哪里还能抗衡?
念转及此,默啜腰背渐渐佝偻下去。
他今日前来,本还有意寻权策打个商量,北部军抽调之后,要是拓跋司余和赵与欢控制的草原也跟着缩减,或可做些文章,压默棘连一头。
现在,却是意兴阑珊,休说压默棘连一头,便是消灭了默棘连,又能如何?
有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献在,突厥不可能一统,有铁勒九姓掣肘,草原不会是一家人。
没有用的,都只是天朝调理的掌中玩物罢了。
默啜幽幽叹息,抛开心思,竟嫌弃起了儿子的舞姿不够正宗,解了罩袍,亲自下场,舞动了起来,他毕竟曾是一方枭雄,大开大阖,雄健奔放之处,绝非杨我支能比。
权箩等小一些的,惊叫连连。
云曦以袖掩面,有些羞涩。
“可汗英武,不让少年人,当浮一大白……”权毅拊掌大笑。
又热闹了许久,直到月满中天,宴席才告曲终人散。
义阳公主留豫王李素节和杞国公李璟父子在府中小住。
李素节留宿宫禁,虽是恩典,然而宫中毕竟不是叙亲之地,李璟前去问安,也只能浅尝辄止。
李璟在长安,并无住处,宿在武侯卫军中,李素节作为就藩亲王,瓜田李下,不便前往。
父子两人都留在义阳公主府,最为妥当。
事实上,李素节也并不想走,在宫中住了半个月,即便他清净自持,从不多言多问,但有些事情,还是传到他的耳中,令他颇感不安,正要与权策好生说道。
权策此时,送了来宾离去,小心翼翼将太平公主搀扶上马车。
“且安心养胎,万事有我,这孩儿应时待命而生,恰可助我大业平缓,少些血腥,他不是累赘,是我的福气”权策在太平公主耳边柔声叮咛。
“我信你的,别担心,你说了,我会听的”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在权策的耳垂上捏了捏,笑得很灿烂。
权策用力点了点头。
然而,他的心中,也是忧虑重重,生恐孩儿身心先天不足,但却不得不表现出渴盼热切的模样,安抚太平公主的烦乱心思。
他刻意说得功利,其实也是在自我质疑。
这个孩儿降生,固然是化解僵局的巧妙招数,也是权策血脉与李武皇族正宗相融合的绝佳契机,但归根结底,是在拿这个未出生的孩儿冒险,若是生来不健全,难免苦痛一生。
但是,转过头来,任由太平公主将他打掉,就是公平的么?
念头纷纭,颠簸不定,终究只能顺势而为,穷尽人事,保他周全。
“我已经安排了蒯老御医和占星,各自在庙堂草莽间寻一些名医圣手,常驻在你府中,照料与你,让你和孩儿,都能妥妥当当、平平安安”
太平公主伸手在他的眉眼处抚了抚,颇有些怜惜之意,眼眶微微红润,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视线交织,情感相融,各自感同身受,到底是一片为人父母之心,有彼此为扶持,一刚一柔,外头的风霜雨雪,也都是可以谅解的了。
太平公主的马车远去,权策来到了书房,他的舅父李素节和表兄李璟,正在里头候着。
“大郎,昨日宫中,有兵马来了又去,我听小内侍嚼舌头,说是与你相干,可是属实?”李素节拉着权策到身边坐下,满面关切,“方才听璟儿说起,他的武侯卫兵马,也有戒备呼应,可是有甚不妥之事……是,舅父连累了你?”
李素节连珠一般发问,嘴唇哆嗦着,双手冰凉。
“舅父莫要担忧,与您无干,甥儿一切都好,昨日异动,是预为之所,有备无患之举”权策赶忙出声安抚,难为他心中搁着这等忧心事,还能强作欢颜。
昨日夜间,武后独留他一人深谈。
上官婉儿为策万全,知会了杨思勖和葛绘等人。
杨思勖以内侍太监兼任左监门卫大将军的身份,在宫中动作颇为方便,与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一同,连夜调换宫禁防务,九龙殿内自是东都千牛卫的地盘,之外的各处要道门户,则都换成了野呼利麾下的兵马,有意无意,将武崇训辖下的兵马防了起来。
葛绘在宫外,分派了李璟和沙吒符,李璟的武侯卫兵马全军戒备,处于备战状态,而沙吒符的三千新敢死团兵马,则拔营而出,化整为零,一头栽进了骊山之中,随时预备暴起接应。
权策顺利出宫,这些控局手段,自然无声无息收敛了起来,仿佛未曾发生过。
“那葛大夫……嘶嘶……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李素节听得心惊肉跳,连连嘬着牙花子,方才宴席,他与葛绘也举了好几杯,不曾料到,那文质彬彬、谈吐优雅温润的青年,竟有如此胆魄。
葛大夫胆大妄为?那是您没见过狄侍郎。
李璟在心头腹诽了两句,与权策一起,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将李素节安抚住。
华清宫,九龙殿,高高的露台上。
武后冯虚御风,独自远眺,肩上裹着驼绒披风。
她的体质无碍,并不畏寒,只是,更盼望温暖了。
遥遥俯瞰长安城,义阳公主府的冲天光辉,绚烂夺目,也夺去了她的心神。
“明年元宵,定不放他走了”武后惯常铁石冷硬的心肠,此刻脱口,却难以说出更重的话。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迷蒙中,四方吟唱。
武后动了动脚下,又挣扎一般顿住。
温软红罗帐,竟成了畏途。
她是睡不着的,自渎不是她帝王之身该做的,然而,她又别无排遣。
谁家帝王,会为情欲事,纠结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