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站在阅兵台上,校阅下头的长安戍军,仍旧龙精虎猛,军纪森森,却已经看不出各藩邦将士各自为战的印记。
原本分的左右平行两军,已经被武延基强势裁撤,军八万余人,统编为二十四营,不分邦国,加以混编,分为上下两军,上军由他执掌,由整训优胜的八个营组成,剩余十六个营为下军,由武安县公李笊统领,上军与下军,并无实质区别,只是加入上军,都可在脖颈上,系上一条紫色丝带,以示尊荣。
上下两军的营,动态不定,每两个月轮转重定一次,各营为了上军名额,卯足了劲儿张牙舞爪地较劲,谁也不肯服输,武延基本有意在一年后,将上下两军固定下来,但出乎他的意料,各营战力并没有拉开距离,反倒紧咬着,相差已经不大,索性举行了一次大比武,以上军战力为基准,下军之中,达到标准的营,便授予紫丝带,编制仍在下军。
这却是无心插柳之举,反倒又激发了下军之中各营的胜负欲,较劲较得热火朝天。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人同此心。
薛崇简便是在此时加入了进来,统领了一个下军当中没有紫丝带的营,为了手下来自东南西北的弟兄们,都能系上那条紫丝带,摸爬滚打,永无尽头。
他的咬牙努力,终是有收获的,面对阅兵台上拄着湛泸剑,如同神祗一般俯视他们,决定军命运的大兄,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一条紫丝带迎风飘摇。
权策也瞧见了他,露出一丝笑意,着意看了看他麾下的兵马。
这个营混编得更厉害,有新罗的,有倭国的,有岭南狼兵,也有西南六诏土兵,肤色都能瞧出不同,共同点是身量都不高,有些矮,但狠劲儿十足。
权策亲眼看见一个岭南狼兵手持陌刀,劈砍障碍木板,许是陌刀用久了,有些磨损,锋刃掉下一截,立在校场上,紧随而来的一个倭国士卒,正好踩了上去。
“啊呀……”那士卒声调抑扬顿挫,脸颊扭曲着,将惨叫转为了爆吼,继续操练后头的翻越科目,口中发泄式的怒吼,一直不停,颇为可怖。
身后,留下一长串殷红的血脚印。
“倭国士卒,勇武耐劳,血性可嘉,然根底凶残,奸猾忘恩,得志猖狂,极为凶残,要善用,也要提防,用其长,制其短,可使其尽力,勿使其得势”
权策看在眼底,唤醒了些不愉悦的记忆,提点了武延基两句。
“大兄放心,我定会照办”
武延基有些奇怪,军中倭国人不少,鞍前马后地很是狗腿,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但想到权策耳目众多,又多与倭国上层交道,定是不会错的,认真听从了他的吩咐。
“大兄,延基虽在并州见识过战阵,然而并无多少经验,今当远征,大兄可有教诲?”武延基是行军大总管,是北征主帅,责任重大,很有些彷徨。
尤其是,这次出征,虽权策的意见占据主导,但没有使用派系色彩很明显的自己人,唯一的狄光远,也只是坐镇后方。
说句脸红的,除了自己名下的这支军队,旁的,谁可依靠,谁要防备,他都是一头雾水。
“呵呵”权策轻笑一声,淡然道,“杨思勖可以完信赖,李景荣可以加意扶持,裴延休可以适当笼络”
饶是武延基有所准备,还是大吃一惊,在他想来,权策主导的北征人事,定会有自己人呼应,以掌控局面,但却没料到,四支军队,连他在内,主将竟都是自己人?
加上后方的狄光远,此次出征,权策本人不在,但他的意志,无处不在。
“咳咳……大兄,好雄才”武延基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虚心求教,“论钦陵,曾几度败在大兄手下,敢请大兄赐下方略,教我御敌”
“无他,用好赤德祖赞,不必急于决战,到冬日雪落之时,你们定能胜而归”权策说得轻飘飘,武延基却将这两句话刻在了心底。
用好赤德祖赞,便是与吐蕃逻些城方面联动合击,不必急于决战,便是拉长战线,周旋杀伤,拖死论钦陵。
“多谢大兄”武延基顿时底气足了,视线转向台下,密密麻麻地精兵猛将,在校场中风驰电掣,傲然道,“大兄,这回,可还要对抗演习?”
“哈哈哈,哈哈哈哈”权策朗声大笑,在校场上空回荡。
“长安戍军,复军号射声,称领军卫,执军旗熊罴”权策的话很是简短,却在下头八万将士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欢声雷动。
“射声,射声”将士们高举手中兵器,齐声高呼,甲胄金铁,锵然之声,不绝于耳。
吼着吼着,不少人已是泪流满面。
以往天然属于他们,他们不曾珍惜,一朝骤然失去,才明白得来委实不易,一支没有军号没有军旗的军卫,是没有灵魂的,也是抬不起头的。
权策注视着他们欢腾雀跃,咧嘴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缓步走下阅兵台,跨上玉逍遥,绝尘而去。
留给领军卫一个威严冷酷的背影。
武延基目送那个背影远去,轻抚阔别经年的黑色熊罴军旗,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个军营之中最隆重的礼节。
权策还没回到长安城,迎面有一名骑士飞马迎了上来,送上了一条紧急消息。
“成王李千里,府中后院失足,落入枯井,头破血流,不治而亡”
权策挑了挑眉头,嘿然失笑。
李千里早不死晚不死,在李景荣将要出征的时候,偏偏死了。
朝争权斗之上,所有的巧合,都是早有预谋。
李景荣是等不及了,也不想有后顾之忧,将碍手碍脚的叔父铲除,他便可以趁势而起,成为长安李氏皇族的代言人。
权策脸色不算好,李景荣自作主张,做下如此大事,却不与自己通气,是翅膀硬了,要自立门户?
思量间,迎面又有一骑呼啸而至。
带来了李景荣的信。
“景荣愿以王爵领军,勠力平抑奸佞之辈”
信虽短,有所求,又是投名状。
权策心下稍松,摇摇头,李景荣不晓得他埋下的线有多深,所谓平抑奸佞,自然是在北征军中对付临川王武嗣宗。
李家的小辈儿,性子都有些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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