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道,汉州。
鹿堂山,玉妃泉。
泉水清冽甘甜,奔腾不息,白色的浪花,如同串串珍珠乱洒。
“我叫玉奴,你叫玉妃,倒是有缘得紧”玉奴宽衣解带,下泉水沐浴,虽在夏日,山泉仍是有些冷冽,玉奴有武艺傍身,身子健壮,并不畏惧,从容下水,向深处行去,直到水面没至胸前才停。
四周路口,站了不少侍女,都穿着劲装,手持刀剑,利落精干。
“哗啦啦”的水声不断,玉奴尽情享受着山泉包裹着身子的感觉,阖着双目,努力去想那个人的影像,却太模糊了,她入权策麾下,先在芮莱夫人身边,又在千金公主身边,甚少直接跟着权策,对他府上的隐秘事,知之不详。
“那,主人命我来料理这件事,可是将我看得,比香奴更重?”玉奴心头,涌上来一丝丝甜蜜,无字碑重心在市井,无翼鸟重心在官府,她对权策的党羽最是熟稔,那姚崇便是到剑南道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便跃居显位,成为权策心腹助手。
想到这里,没来由又有几分不开心,姚崇的女儿姚佾,将要嫁与权策为妾室,这是定下了许久的事情,因芙蕖夫人有孕,一直没有成行,眼下芙蕖夫人已经生产,姚佾又跟在云曦夫人身边,就在长安,想必两人相会,佳期不远。
转念又一想,即便算上姚佾,权策在明面上也不过仅有一妻二妾,算得是顶顶有节制的了。
士林文坛中人,多有因此赞颂权策的,说他不慕女色,清心寡欲,恭谨克己,有高古之风。
“呸呸呸”玉奴默默啐了几口,文人无行,一旦要吹捧谁,便是朝死里吹捧,她那主人,虽体贴暖心,是个如意郎君,但要说清心寡欲,她是不信的,折腾人,把戏多得很。
玉奴心头一热,玉手不自觉向水中滑去,出来不过五日,昼夜加急赶路,没有心思想别的,这才静下来一会儿,她已经想他想得紧了。
待她微微喘息着恢复清明,脸颊不由烧红,扬声娇喝,“取我劲装来,天蓝色的那件”
到底是做了妇人,往常的鹅黄、粉红的衣衫,已然不是最爱。
这边收拾停当,山路上有一行人影出现。
“小的权宥,敢问,可是玉奴娘子当面?”权宥迎了上来,抱拳拱手。
他是剑胆山庄的大管事,同时负责玉妃泉酿酒作坊的护卫职责。
其实,剑南道经过上官婉儿和姚崇两次深耕梳理,益州刺史鲜于士简已经基本掌控了全局,汉州自刺史往下,多的是自己人,这里已经没有护卫的必要。
“是我,我是来,带你们回去的”玉奴含笑应声,迈步下山,脚步轻快如风。
权宥避让道旁,惊鸿一瞥,见到她眼眸深处藏着的寒星。
他是天水权家的家生子,世代奴仆,自然晓得自己是哪个牌位上的,哪里会轮得到神都公主府派人来迎接自己?
这处山庄,明面上地位最高的,是自己,暗地里,整个山庄,都是为了一个少年而存在的。
祝平安,当然,这是假身份,他是越王李贞的幼子。
权宥兢兢业业,驻守剑胆山庄已有八年之久,权策带着上官婉儿来过,姚崇也一个人来过,都曾与祝平安打过交道,他不知道祝平安的表现,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想过很多的可能,要么是大家一起返回神都,要么祝平安返回神都,他们仍然留守剑胆山庄,要么是他们返回,祝平安……
祝平安是不会留守的。
“有劳玉奴娘子,小的为主人大业贺”权宥露出了奇异地笑容,祝平安失去作用,那代表着,主人权策已经无须一个傀儡。
玉奴顿住了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启檀口,悠然道,“同贺”
剑胆山庄门前,管事仆妇下人,都出来迎接。
人群当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很是惹眼,他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很是华贵,还仰面朝天,四下里乱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只是他,他的父母,祝三夫妇两人,也没了以往的淳朴,养的白白胖胖,挺胸腆肚,很有些主家派头,身边聚了不少的人。
神都主家对祝三一家大加优容,年节下的,都会有恩赏下来,更专门为祝平安延请名师作为西席,即便是权宥,也要让他们三分,渐渐地,便有人逢迎追捧,做些小动作,贪墨些钱帛,甚至与权宥别苗头。
权宥重任在肩,忍字当头,才勉力维持局面。
瞧着玉奴一行人渐行渐近,许是瞧着她身穿劲装,不是贵人装束,顿时有些轻视,祝三嫂受了旁边人撺掇,尖酸开口,“大管事,这是哪里来的管事娘子,好大的气派,竟然要你亲自去接,还折腾得山庄鸡飞狗跳,都出来迎,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公主府的贵人大驾光临呢”
玉奴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一丝怜悯掠过,“劳烦你们了,请回吧”
“哼,还算是识相,都是下人要饭的,装什么大尾巴狼”祝三嫂又咧咧了一句。
“大管事,山庄里头的财货,可都有数,是咱们大家的用度……没来由没名堂的,手太松,可不好交代”祝三哥歪着头,看着玉奴,总觉得这女人路数不对劲,生怕有人占了他的便宜去。
权宥笑而不语。
玉奴仰头看了看天,山中夏日,清爽宜人,有蓝天白云,有绿树浓荫,在这等仙境之中锦衣玉食了七八年,与在穷苦山村之中粗茶淡饭一生相比,许是值了?
“呸”有唾沫星子溅到她的箭袖上,不远处,那少年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嘻嘻哈哈狂奔而去,一路上的妙龄侍女可都遭了殃,被人偷袭了身上羞处,惊叫着逃开。
“名师教导,就教成这个模样么?”玉奴取出锦帕,将身上污渍擦拭了去。
“本性顽劣,得寸进尺,不服管教,油滑可厌,非大奸大恶,却当得起朽木不可雕”权宥司空见惯。
“哼,如此,也好”玉奴看了看剑胆山庄的门匾,想着方才那一家三口的作派,突然不想进去,“此处可还有别院?”
权宥肃手引路,“玉奴娘子请随我来”
当夜,祝平安在山庄后花园与一众伙伴撵着个侍女追逐的时候,脚下一软,落了单,之后便再无踪迹,经过细细寻找,在后花园的水井中发现了他的尸身。
其父祝三哥,带着几个壮汉,夜间去库房偷运财货,烛火不慎引燃了干草,大火熊熊,将几人全都烧死在库房中。
其母祝三嫂,悲痛过甚,晕厥在灵堂中,一病不起,终至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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