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怙血书入禀政事堂的消息传到碧血坞,权策安抚了芙蕖几句,立时便匆忙出府,跨上玉逍遥,只带着绝地和占星两人护卫。
目的地却并不是秋官衙门,而是太平公主府。
当此之时,首要之事,是安抚住太平公主,令她不至于忧惧之下,失去理智妄动,后方稳固了,他便能从容收拾残局。
随着他的动作,死水一般僵持的朝局,风向陡然大变。
秋官尚书宋璟,以目无尊长,擅自越级行事为由,将游赣拿捕下狱,当天夜里,他便与司马怙落下了同一样的死法,一头撞死在监牢的石墙上,连死状都与司马怙一模一样。
宋璟拿出数十件人证物证,抽丝剥茧,明证义兴王李重俊所中之毒,乃是司马怙所调制,派出大队官差,连夜杀出神都,前往孟州,势要将孟州司马家连根拔起,并取得东宫左卫率武崇敏支持,直入深宫,将安乐郡主李裹儿的贴身宫女云奴捕拿下狱。
调查张昌期贴身小厮命案,像是蜗牛一般,迟迟难有进展的洛阳府衙,骤然间动如脱兔,与武侯卫官兵联手,将韦汛府邸团团包围,严禁出入。
同时发出精锐,猛攻降龙罗汉在神都城内盘踞的据点,扑杀与降龙罗汉关联甚密的城狐社鼠,杀伤百余人,萧至忠亲临前线督战,当街签押,发下海捕文书,城通缉降龙罗汉,誓言必将铲除洛阳之毒瘤,还百姓朗朗青天。
除此之外,洛阳司马崔澄以当街行凶,殴伤人命的罪名,将二张兄弟和张昌期的堂弟小九郎张昌仪扣押起来。
转过天来,御史台和大理寺也有了动作,御史中丞郑镜思,以擅自誊抄宫闱密件,诽谤圣躬,泄露禁中言语的罪名,将宰相豆卢钦望之子,尚宝丞豆卢从昶解送长安,请武后裁断。
大理寺卿狄光远移文宗正寺,质询临川王武嗣宗违背武后诏令,大肆侵占良田,扰乱税制大政之事,要求宗正寺卿赵祥,在三日内给出书面呈文。
稍加分析,不难了然,权策党羽的反应,主要针对的是东宫和安乐郡主,动作还处在克制状态,没有一股脑掀翻牌桌。
揭开李重俊怪病真相,抓云奴,围韦汛,剿降龙罗汉,都是目的性极强的动作,各自出于维护权策,自发做出,其中,围剿降龙罗汉,甚至有几分自相残杀的嫌疑。
可见,朝堂法司并不是虚置无用,有些真相他们可知可不知,只看他们肯不肯发力而已。
至于张昌仪豆卢从昶和武嗣宗三人,都只是人质罢了,用以威慑相王和梁王,警告二张兄弟,让他们保持安静,不要横生枝节,给权策添乱。
短短两日之内,风雷大作,原本仿佛盘踞在神都上空,卑飞敛翼,慈眉善目的苍龙,猛地睁开了灯笼大小的双目,将一切是非罪恶,都笼罩在如电目光之中。
冰封千里,朝野噤若寒蝉。
“哒哒哒”
玉逍遥的马蹄声,离开太平公主府,再次出现在神都,响在德业大街上。
早已换了人间。
此时,他策马在上,已不是单枪匹马,也没了急切之态,薛用和花奴各领兵马护持在侧,翼翼如城。
权策在秋官衙门前驻马。
宋璟亲自迎上前来牵住辔头,他眼眶乌黑发青,连续两日两夜,没有安寝所致。
见权策下马站在自己身前,宋璟垂首转脸,羞愧无地,“下官无能,有负重托,未能掌控大局,让相爷不得不亲身出面,亦未能照拂好郢国公,让他横遭无妄之灾……”
权策哈哈一笑,将他扶起,面上竟无一丝忧虑之色,“世间正大,莫过于武王伐纣,彼时,尚有天雨洗兵,何况我等?只需稳住一心,敦行正道,些许挫折,不足为虑……”
“至于崇简么,呵呵,自古英雄多磨难,要害在于,任遭际纷纷,总能屡仆屡起,吾家幼麟儿初成,遇着第一遭逆风,且待我瞧瞧,他能爬起来做个英雄,还是就在原地委顿,做个小狗熊,哈哈哈”
权策朗声长笑,恣情纵意,豪气干云,将秋官衙门数日以来的阴霾,吹散一空。
“相爷说得是,下官,下官矫情了”宋璟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整理了面目,重又恢复了坚毅干练模样。
“大兄,崇简当然要做大英雄,比大兄还大的大英雄……呜呜……”薛崇简早便藏在门后偷听,此刻冲了出来,大声为自己正名。
只是说着说着,新鲜出炉的大英雄,眼圈腾地红遍,瘪着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撞进了权策的怀中,嚎哭不停。
他眼中认定了的好人,竟然在将要释放之际,反口咬了他一口,深可见骨,让他帮好人抓坏人的朴素心念,碎裂成灰。
每念及此,他总觉得难以索解,委屈难言,哭声又大了一些。
权策伸手轻抚他的后脑勺,只是含笑看着他,任由他哭泣。
秋官衙门周遭,朝臣官差,还有不少行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幕,皇帝之胄,神明之种,凤子龙孙,高高在上,从没有像眼前这般真实亲切。
良久,薛崇简哭声渐歇。
“大兄,崇简给你惹祸了么?”薛崇简在权策腰间蹭了蹭,鼻涕眼泪一并抹在他雪白的袍服上,仰着脸小心翼翼地问,眉眼中多了从未有过的抑郁之气。
“哈哈哈”权策再度大笑出声,朗朗之声,传布四野,“你没有惹祸,你只是又长大了一点”
薛崇简白嫩的脸颊上,泪珠扑簌簌滑落,只是这次,他抿住了嘴唇,没有发出哭声。
他仰面看着巍峨如山的大兄,重重的点着头,眼泪珠甚至甩到了权策的脸上,在日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权策拉起薛崇简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宋璟一时沉浸在方才的景象中,没有反应过来,待两人走远,权策将薛崇简抱上马背,才快步赶上来,“相爷,后续……”
权策摆摆手,面上挂着莫名的笑意,“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
他本打算旁观乱局,任各方厮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如此,他便只好戴上假面,亲自下场,了此残局。
只是,他一旦出场,获胜者的彩头,便不会简单,打出七伤拳,拖他下水的李裹儿,念念不忘重返东宫的李重福,还有眼巴巴盯着那把椅子的相王李旦,真的都准备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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