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驾临碧血坞一遭,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用了晚膳,尚未起驾离去,消息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武后亲自榻前探视嵩阳郡夫人芙蕖,与权相爷共同理政问事,共用晚膳,交办春闱重案,件件桩桩,都为众人津津乐道。
临行之际,武后赐下名贵滋补药品数十车,给芙蕖养身,赐下皇庄十顷,为其汤沐之资。
在碧血坞门前,当众宣告,旬日后起驾,前往西都长安,驻跸骊山北麓华清宫,以文昌左相狄仁杰为洛阳留守,主持神都政务,嵩阳郡夫人产前,准权策无须点卯当值,可在府中处置公务,嵩阳郡夫人产后,着权策即行前往长安伴驾,校阅领军卫。
荣宠一而再,再而三,恩宠唯恐不及,竟因权相爷一介妾室生产,而更易朝堂宰辅调度,可称空前绝后,令朝野文武公卿,各自目眩神迷,稳稳地将所谓武后凉薄,待臣下苛刻,权策心生怨尤,君臣离心之类的传言物议盖了下去。
朝官还有所矜持,擅长袖里乾坤,有想法,大多也只敢闷在肚皮里,不敢宣之于口,士林文坛便没有这等顾虑,不期然开始了新一轮鼓吹,君臣相得,明君贤臣之类的诗文唱和,层出不穷,还有的攀扯到了权策与武后几乎略等于零的血缘关系,称皇家慈孝,为人伦楷模,可为天下法。
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有人不以为然。
“皇家慈孝,人伦楷模……这些酸丁腐儒,到底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安乐郡主李裹儿愤愤然,用力拍打桌案,上头的时令瓜果,滚落一地。
这话,韦汛不敢接。
他初闻士林这帮人的吹捧,也是大摇其头的,这两人,无论是武后,还是权策,旁的都还好,慈孝也能接受,至于这人伦楷模,实在不好说,一个服侍了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一个姨甥逆伦,还逆了两个。
这些读书人,竟然能昧着良心,腆着大脸,骈四俪六地歌颂,真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当然,韦汛不知道,李裹儿之所以如此愤懑,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她和已故的母妃韦氏,也曾同榻服侍权策,人伦的耳光,打了权策,她自己也逃不掉,像是吃了哑巴亏,有口难言。
“皇祖母将此案交给了权策,还须从速应对,省得夜长梦多”李裹儿生了阵闷气,回到正题上来。
“是,郡主”韦汛有些脸红,“眼下那唯一的活口差役,在张昌期府中,守卫森严,不好硬闯,我联络了街面上的降龙大哥,在他转交给权相爷的时候出手,将他料理了,自然就死无对证了”
李裹儿嗤之以鼻,“还降龙,你当初找的不就是他,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换个人吧,要不就多安排一路人马,这次再出了差错,后患无穷”
韦汛却少有地反驳了李裹儿的意见,“郡主,降龙大哥是洛阳街面儿上的一号清奇人物,像是个独行侠,但又能一呼百应,本领高强,行事方正有原则,更难得的是,从不攀附权贵……这次失手,也是有原因的,是有个书生不巧插了进来……”
“哦?”细听了韦汛所言的原因,得知降龙大哥是为了让那差役还钱,给了贼子可乘之机,李裹儿也有些动容,“仗义每多屠狗辈,古人说的侠义之风,倒是还真有其事”
“确实如此,因此事未成,降龙大哥将报酬全数还了给我”韦汛对降龙大哥很是推崇,认真地道,“郡主,我不图起复,想着在官场之外,为郡主侧翼,省得每到用人之时,总要现去找寻,难保可靠,这降龙大哥,便是个极好的人选”
李裹儿蹙起了秀气的眉头,“你方才不是说,他不攀附权贵么?”
“是,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想着将后头的差事,继续交给他,示之以诚,想必他会勠力以赴,事成之后,我再以庆贺之名,与他饮宴一番,推心置腹,即便不能将他纳入帐下,也结下善缘,日后固定找他办事,积累下香火情分,徐徐图之”
韦汛显然已经有了成熟腹案。
李裹儿却是兴趣并不大,“你便放手去做吧,但是,我要提醒你,转交途中袭击,务必要在交给权策之前,切莫迟延”
韦汛犹豫片刻,“此事或与恒国公相干,在张昌期一方动手,难度颇大……”
“哼哼,你言下之意,在权策一方动手,难度要小一些?”李裹儿挥手喝止,“照我说的做”
韦汛无言以对,他对权策,也是有心理阴影的,顿了顿,又问道,“春闱得手的三人,可要保了下来?”
“哼,保他们?能保住你自己就不错了”李裹儿站起身,面上一片阴云,有些不耐烦,“先将当务之急处置了,再说其他”
“是”韦汛应命,退出了大殿。
李裹儿在大殿中漫步两圈,愁绪挥之不去,她掌事以来,与二张兄弟没有任何过节,他们为何要出手阻击她?
双手环胸,靠在廊柱上,闭上双眸,灵秀的脑中,闪过一道道朝局相干系的人影,试图抓住其中的蛛丝马迹。
“他?”脑中的影像,定格在一个人影身上,她的剪水双瞳,也猛地睁开。
平恩郡王李重福。
也只有他,才能借上二张兄弟的力气,也只有他,出身东宫,但却一直念念不忘对东宫的怨恨。
“这些下贱奴儿,最是不可信赖,养大成仇,反口咬人,比豺狼恶犬还要凶狠”李裹儿咬牙切齿,想起宫中还有两个孽障,登时心火狂烧,“云奴,安排下去,将李重俊那奴儿身边的宫女内侍,统统更换一遭,现有的,驱逐发遣,宫女送去浣衣局,内侍送去皇庄菜园”
“李重茂那边,限制他的生母与他见面,每旬由三次减为一次”
“是,郡主”云奴听命,袅娜而去。
李裹儿坐下身,揉了揉额角,声音如同在九幽地狱冒出,“父亲身边的庶妃,有个宝林,姓赵的,听闻家族世代书香?”
旁边的贴身宫女俯首回答,“是的,郡主”
“传话给宗正寺,赵宝林恪守妇道,贤良淑德,我要给她晋升位分,让她做良媛,再给家中写封信……”
韦汛行事,无论成与不成,她都必须事先防备,修一堵防火墙,不能让任何一丁点火星烧到自己身上。
“大兄,裹儿的亲亲郎君,让裹儿瞧瞧你的心,到底有多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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