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春闱,朝廷抡才大典。
科举改制未久,各方权贵的黑手踪影,习惯性跃跃欲试。
相对传统的套路,便是设宴办文会,其中肯亲附,或有人脉利益的,以各种方式保驾护航,助其登榜,援引入朝,至于有无才学,是等而下之的问题。
改制之初,将世家门阀的优先权一刀斩断,逐步限缩权贵推举和荐举的权力。
到如今,科举制度已然完备,考官和事务官分野,且成功排除了权贵世家的干扰,从地方举试开始,选拔范围便限定在清流朝官和文坛名望手中,考官大多集中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事务官则多由春官衙门检拔选任。
新制度带来的利益一旦生成,便会形成新的既得利益的圈子,自发扞卫这个制度,在圈子内分配利益,排挤局外人伸手干预,在建制初期,这股子抵制的力道,最为强劲。
当初,春官侍郎宋之问执掌春闱,因声名狼藉,阿附内帷佞幸,便遭到了清流朝官的集体抵制,令他一度无法供职,而官位比他低的贡举郎中蔺谷,本身便是进士出身,身家清白,又与御史大夫葛绘是同年,又有权策在士林文坛的名望加持,履职便顺顺当当。
因此之故,今年的春闱科考,令照着往常套路操作的权贵们,处处碰壁,颇感棘手。
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已经是白身的韦汛,找了个禀报已故太子妃韦氏坟茔地事宜的理由,入宫求见。
依着礼节,要先去见太子李显。
韦氏已死,死因还是如此不堪,对李显打击极重,愈发消沉,再加上少了韦氏的管束,索性醉生梦死,纵情声色,大肆挑选美女入东宫,将太子名下,奉仪宝林之类的嫔妃侧位全都补了个齐全。
他已不耐烦见外人,将东宫属官政务和内务都交给了义兴王李重俊和安乐郡主李裹儿一双儿女负责,不闻不问。
听闻韦汛求见,毕竟是舅兄,李显破例见了见。
韦汛抬眼看了看他,便垂下头,口中干巴巴禀报相关事宜,未曾再抬起头。
双目无神,脸色惨白,精神萎靡,坐了不一会儿,便侧躺在了坐榻上,显然身子已经被掏空。
韦汛莫名的有些悲凉,就是为了眼前这位一身明黄的皇族贵人,他曾经装疯卖傻,曾经下狱,曾经受辱,眼下又丢了官位,堂妹贵为太子妃,也在权斗漩涡中丧命,京兆韦氏,可谓抛头颅,洒热血。
“殿下,还请节哀顺变,善保贵体,您乃是国之储贰,众目所瞩,四海仰望,万不能有所损伤”韦汛诚恳劝告。
买定离手,既是绑在了东宫,便没有第二个选择,无论李裹儿等人多么能折腾,终究还是要用李显的旗号,才能聚集人心,李显有个三长两短,争斗得再热火朝天,都只是一场空。
李显瞥了他一眼,笑了一声,牵出一连串咳嗽,摆摆手,“你下去吧,告诉裹儿,她这些庶母的家族,可多加留意关照,许是有用”
韦汛眉头跳了跳,想说什么,却只看到李显负手在后的背影,向着黢黑的内室缓缓行远。
“哎……”韦汛一声叹息。
才走出李显的寝殿,李裹儿的贴身宫女云奴,已经在外头候着。
“郡主,腐儒不可理喻,进展颇为不顺,我日前拉拢一人,今日早间便遭同僚揭发,蔺谷极快将那人开革出去,近乎身败名裂”韦汛来通报的,并不是好消息,他们京兆韦氏四面出击,大摆宴席,招待待考举子,目的便是冲着笼络人心去的,但人心笼着了,他们却登不上皇榜,岂不是大大笑话?
李裹儿梳着妇人堕马髻,甜美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只是我们如此?千金公主呢?他们的进展如何?”
韦汛面露难色,“千金公主并未与贡举考官联系,入闱日期定下之后,便停下了与举子们的接触,文坛有不少人赞许,说是晓得规矩,识得大体”
“我呸”李裹儿愤愤然唾弃一口,“她滚上了权策的床榻,谁人不知?清流士林,多的是权策的狗腿子,应声虫,恨不能将他吹到天上去,她又何须费力私下联络?占了大便宜,倒是还不忘立一手好牌坊,真真无耻之尤”
韦汛垂首,不敢接话。
李裹儿宣泄了怒气,平复下来,问道,“你可曾与宋之问联络?可有进展?”
对于这方面的进展,李裹儿是有信心的,自打蔺谷主持春闱,宋之问的小动作一直没有停下过,各种胡搅蛮缠,吹毛求疵,招呼了不少的狐朋狗友弹劾他,利用他的不甘心,必然能有所进展。
然而,韦汛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小心翼翼地道,“宋之问倒是颇为积极,但他影响极为有限,并不能左右考官,他主动将此事转达给了恒国公,据说……被骂得狗血淋头,以我分析,当初恒国公牺牲宋之问,让渡春闱主事权,应当与权相爷达成了协议,上榜之人,当有他们的份额,故而,无意横生枝节”
李裹儿额角青筋暴跳,尖利发笑,“哈哈哈,好,洪洞县里无好人”
“既是没有了便捷通道可走,便只有走走泥泞路了,总之,今科春闱,必须有所斩获”
韦汛有会于心,不得已之下,歪门邪道,总是免不得的。
“舅父,韦巨源和王同皎,都才履任新职,立足未稳,杨思勖在军中,沈佺期又在地方上,你起复之事,暂且急不得,甥女儿不会忘了你的”李裹儿换了称呼,温言安抚几句。
韦汛连连摆手,苦笑道,“起复之事,实在不急,说句没出息的,我也实在是怕了这朝堂,吃人不吐骨头,在朝外助力,也是无妨的……另外,不知信阳王那边……”
李裹儿抬起手臂,制止了他的询问,武崇敏担任东宫左卫率,原本是权策送给他的助力,斗转星移,她与权策渐行渐远,竟然成了她收拢东宫武力的最大掣肘。
“方才太子殿下提及,那些嫔妾的族人,或可借力一二……”
两人密议良久,韦汛才告辞而出。
他们没有留意,在殿门前伺候的小内侍,有一个眼神躲闪,神情仓皇。
到了轮值的时候,他绕来绕去,去了春坊。
李显放权,名义上是给李重俊和李裹儿两人,事实上,李重俊却是一根毛都没捞着,索性移居春坊,摆出不争不抢的架势,留下个纯良好学的名声。
“春闱?泥泞路?”李重俊念叨着这个词汇,英挺的五官渐渐狰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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