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尚膳监。
厨灶之间传出一个漆盒,送到武后身边的两个内侍大爷面前。
漆盒打开,里头是一碗甘露羹,热气腾腾,是由何首乌鹿血鹿筋等滋补之物烹调而成,材料名贵,制作更是复杂,制成之后,奶白色的色泽,闻之香气扑鼻,带着点酒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两人避入内室,遮遮掩掩,自怀中掏出一个锡纸包,将一些姜黄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加入了甘露羹中,用调羹搅拌几周,粉末溶解在内,仍旧是奶白的色泽,酒香的气息,只是他们二人连闻都不敢多闻了。
出来之后,两人指使了尚膳监的三个宫女,带着她们将这赐羹给太子妃殿下送去。
三个宫女自不敢有二话,听令接过,跟在两个内侍身后,袅娜而行。
五人一出尚膳监的大门,便落在有心人的监视之中。
“啊呀……”
行至明德门,突地有一行小内侍自斜刺里冲过来,正好撞在端漆盒的宫女身上,宫女吃痛,惊叫一声,手中漆盒摔落在地。
漆盒倒是完好,只是里头的甘露羹已经撒了大多半出来,在黑色的漆盒中,只听见嗤嗤的声音,没有旁的异样。
两个内侍当即横眉立目,戟指叱骂道,“尔等何人,横冲直撞,不想要脑袋了?”
来人见他们身上的华丽刺绣,便不敢招惹,噗通一声跪地,“太监恕罪,小的们奉了杨宫监的差遣,着急赶路,一时没有收住腿脚,冲撞了太监,太监恕罪……”
两人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看了看他们身上内侍省的标牌,怒道,“杨宫监?你们是神都苑的?当你爷爷眼瞎?”
“小的们不是,小的们只是听了杨宫监指派,往含嘉仓城领取物料的”那一行小内侍都在地上磕头,飞快圆出了个理由。
“哼哼”两个内侍冷哼连声,他们得了上官婉儿暗示,途中发生的事,可顺其自然,无须苛责,只是一口气下不去,飞起一脚,在一行小内侍身上猛踹,踹得气喘吁吁,“让爷爷们饶了你们,倒是可以,只不过爷爷也是有差事在身的,这甘露羹……”
“太监放心,杨宫监也从尚膳监取用了一份甘露羹,一模一样的,足可给太监交差”那一行小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有两个宫女捧着个银盘,上头有个白瓷盅,自明德门内走了出来,瞧这方向,应当是从双曜城出来的。
安排得倒是周全,只是将黑锅都扣在了神都苑宫监右监门卫大将军杨思勖身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哼哼,那行,走着”那两个仙居殿内侍看了那银盘白瓷盅一眼,又是两声闷哼,这两样,显然是防着他们再下毒来的,挥手令自己带来的三个宫女接过银盘,自顾自走了。
留下身后众多内侍和宫女,望着地面上犹自嗤嗤作响的漆盒,本就暗黑的颜色已经不均匀了,有的深,有的浅,后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进了双曜城,将入东宫,在长春门前,遇到大批东宫宿卫集结,拦住了去路。
两个内侍正要前去搭话,却见一行戎装齐整的东宫卫率将官迈步出来,显然是要整顿训话,当先一人,正是太子左卫率武崇敏。
“奴婢拜见信阳王”内侍趋步上前,深施一礼,“陛下赐羹与太子妃,须早些送到,不宜耽搁,还请信阳王行个方便”
武崇敏在军前,一张脸板得像锅底,带着随从上前,站在端着银盘的宫女面前,揭开白瓷盅,看了一眼,倒是没有留难,摆摆手,宿卫分出一条道,供内侍和宫女们通行。
没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的贴身随从,在他揭开白瓷盅盖子的一瞬间,弹了弹手指。
“太子妃殿下,陛下赐羹”
韦氏在看了眼宫女捧着的银盘和白瓷盅,挑了挑眉毛,嘴角冷冷翘起,用银汤匙搅了搅,盛了不多的一点,送到口中。
“代本宫谢过母皇恩典,这个滋味,本宫很是喜……噗……”
黑血漫天飞舞。
太初宫,武成殿,武后常朝。
武后在御座上坐定,嘴角噙着浅笑。
权策的坐在原本的宰相班次席位置上,没有僭越,也没有故作谦让,只是,他前头的位置上,已经是空空如也。
“诸卿可有奏议,速速奏来”
宗正寺卿赵祥鸿胪寺卿甘元柬联名上奏,请为信阳王武崇敏吐蕃贵女没庐氏协尔赐婚。
“呵呵,喜事一桩,朕准了”武后当廷诏准,在朝中掀起偌大风浪的没庐氏贵女赐婚之事,以回到原点告终。
权策微微一笑,赵祥和甘元柬的上奏,本应当更早便提出,是他拦了下来,因为武崇敏有心结,要了解没庐氏协尔是否与他同心,不欲再给他大兄添乱。
好在无字碑暗查之后,得到的是好消息。
天朝内斗,吐蕃王后尼雅氏选择作壁上观,不偏不倚,静待天朝内斗出了结果,再顺风抉择,并没有将儿女私情当做政治考量的因素,强行压制了没庐氏协尔的意见。
而没庐氏协尔也没有停止抗争,强行要闯出四方馆,暗自派心腹递书信给权策,甚至曾绝食抗议,没有一日消停。
只不过,在尼雅氏铁腕之下,无一成功。
得知此中内情,武崇敏羞愧难当,当即到四方馆,诚恳向没庐氏协尔道歉,将自己的私心和盘托出,没庐氏协尔没有怪罪,反倒对他感恩图报深表欢喜。
于是,一对璧人,得以成双。
“陛下,太常少卿刘缇,身居礼教要害之位,行为不检,当众酬唱反诗,罪证确凿……”秋官侍郎王同皎出列,矛头直指刘缇。
这些情报都是旁人给他的,他之所以愿意出面,也是代表东宫一系,对上官婉儿的反击,上官婉儿退场抽身,将王方庆的尸身当做踏脚垫,东宫岂能没有表示?
“哼,得志便猖狂,不值一哂,罢官夺职,以谋反论处”武后随意地挥挥手,像是碾死了一只臭虫。
“臣遵旨”王同皎阴沉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复仇的笑意。
但这笑意,并没有维系多久。
“陛,陛下,陛下……”门外有宫中内侍连滚带爬闯进殿来,狼狈地翻了好几个滚,才跪好,牙齿和双股一起战战发抖,良久说不出囫囵话。
“放肆,何事造次?”上官婉儿怒喝一声。
“陛下,安乐郡主,在外候见,说是,说是,太子妃殿下,突发恶疾,吐血三升,眼看不好……”
“让她进来”武后猛地站起身,眉眼阴沉。
与所有人预料的不同,李裹儿没有哭天喊地,甚至没有惶急,从容缓慢迈步,蹲下身,行礼如仪,漠然道,“皇祖母,母妃身子不好,生了怪病,快不行了”
她的视线在殿中扫视,有人如遭雷击,有人如丧考妣,也有人如释重负,更有人如同未闻。
权策迎上了她的视线,那里头很复杂,有无助,有惧怕,也有冷漠,还有淡淡的敌意。
他深吸一口气,眉眼低垂,坦然宁静。
一对尊贵的母女花,在他手中,一谢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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