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武成殿,武后常朝。
御史大夫葛绘,奏报李重福弹劾一案。
光禄寺卿袁眺招供,因垂涎粟特人财富,心生贪念,鼓动太子中庶子刘义省收受粟特人贿赂,约定事后二人分肥,为掩人耳目,刻意利用职权,散播谣言,试图将文昌右相权策裹挟进来,转移焦点,祸水东引,以期瞒天过海。
“袁眺知罪认罪,幡然悔悟,可见良知未泯”武后颇有触动,叹息道,“朕念及群臣百僚,未必都是出身富贵,也未必都是家有余财,袁眺为皇亲国戚,位至九卿,钱帛当前,尚且迷失本心,苦心谋算,闹出偌大动静,河东道、山南道众多命官,因银钱而结党营私,糜烂地方,当属寻常之事”
“朕治天下,独断乾纲,操刑赏天下之大柄,从无旁落,并非摒弃公卿百官,实则以公卿百官为朕一体也,既是君臣一体,共治大周天下,则少府监银钱如海,锦缎如云,而百官生计局促之事,当不为合理”
“传朕旨意,即日起,公卿百官,俸禄之外,另设体恤银,自少府监支应,有司拟定章程,奏报于朕”
“陛下圣明,谢陛下天恩”朝臣齐刷刷出班,在大殿中跪了一地。
武后拂拂袍袖,“都起来吧,朕希望,你们能念着朕的体恤,休要再做那贪渎之事,堂堂朝官,偷鸡摸狗,朕听着都臊得慌”
朝臣又是一齐请罪,表了一番忠心,各自退回。
“葛爱卿,你以为,涉案之人,当如何处置为好?”武后又问葛绘。
葛绘自然听出弦外之音,武后年前大杀河东道、山南道地方官员,却不愿朝中再因贪污而生出波澜,一句话,朝廷体面,面皮上过不去。
“臣以为,袁眺首恶,为私欲祸乱朝政,当行罢官夺职,黜出朝堂,刘义省乃是胁从,恶行不彰,当降官三级,外放山南道为下州刺史,义兴郡王李重俊,当有管教不严之罪,宜加申饬”
对于一场波澜壮阔的朝争而言,这个处置,算得是和风细雨了。
“甚好,葛爱卿议罪妥当,便照此施行”武后连过场都没有走,径直一锤定音,“重俊那里,也该有些教训,申饬之外,夺去所领洛阳牧官缺”
“权策,你以为呢?”
这一问,却是相当有针对性。
“陛下英明”权策自然不敢有异议,但也没有进一步的表态,比如撤回那封辞去李重俊文武师傅职位的奏疏。
“你呀”武后轻哼了两声,“朕多次说过,皇族子弟,有不肖者,可多加管教,重俊有疏失,你便要辞职,若权竺有过失,你莫非要不认兄弟了不成?”
权策脸色僵住,一时间无言。
武后用的,是很强盗的逻辑,他给李重俊制造的疏失,不是一般,是对他自己下黑手,这种情况下,他莫非还要因为是李重俊的老师,跟着承担责任?
“陛下”宰相班里,站出了王方庆,笑眯眯地道,“臣以为,权右相本意,应当是政务繁忙,难以兼顾义兴郡王文武师傅两职,听闻东宫春坊,特意设置了校场,以供义兴郡王演武,权右相武勋卓着,教导义兴郡王武事,应当更为合宜”
好一手曲意逢迎,王方庆满面善意,对着权策不停笑着点头。
权策扯了扯嘴角,李重俊本人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倒也不便太过强硬。
“如此,那便依王相所言,文师傅一职,便由韦处厚接任”武后应对极为迅速,嘴角垮了垮,似是想起了什么,“平恩郡王李重福,卓有功劳,赐食郡王双俸”
朝臣一阵骚动。
韦处厚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翰林院的权势日重,既是武后亲近的词臣,文坛清流,又在科举中充当地方主考官和中枢贡试同考官,实权在握,韦处厚作为扛鼎人物,已然今非昔比。
为李重俊留下了权策,又附赠一个韦处厚放在李重俊身边,这可比洛阳牧的虚职要划算得多了。
反倒是揭破此事的李重福,看似得了好处,却是虚而不实。
武后先抑后扬,扶植李重俊,再次表明了求稳之心,不欲东宫再生变故。
“陛下,国子监祭酒明山宾等闹事臣僚,拘押有日,当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圣裁”葛绘再度禀奏。
“明山宾等人不识大体,败坏朝纲,着一体杖责三十,罢官流放”武后有几分不耐。
不少朝臣交换起了眼色,有罪的袁眺等人,高拿轻放,不明真相,群起闹事的明山宾等人,却遭了严惩。
武后的宽严之间,态度一览无遗,她不喜欢给她惹麻烦的人。
“陛下,臣以为,明山宾虽有过错,但操守可嘉,且其人在士林威望颇高,太原王氏书院落成,正需士林名望坐镇,臣请陛下开恩,从轻发落”权策赶忙上前求情。
武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权策,呵呵一笑,“也罢,既是朕的权右相开了口,朕便送你个人情,让明山宾去并州做个山长,也好生反省为臣之道”
“谢陛下”权策谢恩。
君臣和乐融融,武后展现了帝王恩威,权策也尽力周顾了文坛宿老,博得清流雅望。
各得其所。
至于跟着明山宾闹事的人,却无人提起,只能自认倒霉。
案件尘埃落定,朝政重回正轨。
武后却已然兴致缺缺,治政便是治人,方才她强打精神,恩威并举,耗费不少心神,就是为了拾掇人心,至于朝政庶务,繁琐之事,她并不在意。
天官衙门奏报了一批朝官调动,她稍微注意了一下,信阳王武崇敏由相王府长史任上,转任为太子左卫率,不由轻笑,瞥了一眼阶下沉默的权策。
此儿虽偶有气性发作,但最知她心思,将武崇敏放入东宫,则东宫声势更壮,能一举扭转羸弱局面,也未可知。
因案件耽搁了时辰,散朝之时,已经过了午时。
权策没有再去宣仁门当值,直接要走出宫门。
途中有一小内侍在前头候着,似是等了许久,满脸焦灼,见了权策,直扑过来,“右相,太子妃殿下有请”
“太子妃殿下可有说明,是何事?”权策蹙眉。
“殿下说东宫新进了一批菜品,请权右相用午膳”小内侍显然是鹦鹉学舌。
权策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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