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登封元年腊月初十,千金公主府夜宴之期。
这个日期并不是千金公主定的,而是权策根据各方面情势定下的,这个日子,直接导致千金公主府在与高安公主府的竞争中败下阵来。
权衡的生辰是在腊月十二,相府小侯爷的抓周礼,定是要盛大其事的,便是千金公主府上仆从如云,操办宴席熟门熟路,也不可能在区区两日之内,将府邸重新装饰一新,由夜宴风格转到童趣喜庆上头,千金公主自己也担心出纰漏,主动放弃,出人出力协助高安公主。
为着这个,千金公主埋怨了权策许久。
神都苑,控鹤府工地。
左羽林卫将军权竺驱马在工地上巡弋。
不得不说,有钱有势,真的可以使鬼推磨。
经历一场纵火的控鹤府,工程进度飞快,已然不再是平面上的,外墙拔地而起,里头的工程,多头并进,瞧着凌乱得很,有深达数丈的地基土坑,也有星罗棋布的墙面,有些建筑的承重石柱和石梯已经初具雏形,木材花石,堆积如山。
权竺用马镫敲了敲马腹,加快了些许速度,沿着固定的巡查路线绕了一圈,在外墙的拐角处土坑的外缘木料石材堆的间隙,下马驻足,确认这几个位置的隐蔽性。
最后一个地点,是工棚后头。
工棚只是最简易的,上头有厚厚的茅草,有几根粗大的槐木支撑着,前头挂着的门帘,是絮了鸭毛的粗布制成,用来扛风,里头凌乱地摆着床单被褥,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都是黑黢黢一片,还闪着莫名的光泽。
这一处工棚,住着六十多个工匠,算得上比较少的,普通的民夫工棚,比这还要多上一倍,他们是石雕工人或者花草园丁,经手的都是世间最名贵的花石,凿下来的石屑,剪掉的花枝,怕是都比他们的食宿还要昂贵。
权竺的马蹄在这里顿了顿,眸中闪过丝丝悲悯,终究掩盖在坚毅之中。
他是皇家血裔,落地显贵,兄长脊梁如山,遮去了所有风雨,人之长成,大抵在于克己,本性醇厚温润,并不妨碍他为了家族义无反顾。
这个觉悟,他曾在长安蓝田觉醒过一次,亲手斩杀了冒牌的三弟和父亲的妾室。
说起蓝田,这个地界儿却是与权家有缘,他在那里脱胎换骨,大侄子权衡的封号也是蓝田侯。
也是有趣。
想到胖乎乎的傲娇大侄子,权竺嘴角溢出一丝温馨笑意,眉头得意地挑了挑。
长到周岁,权衡的偏好愈发凸显,亲近年长的妇人,年轻的男子,在家里,最年轻的男子,自然是他,兄长何等英雄,在权衡这里,仍是要排在他后头。
一路徐行,他心头有了数。
冬日里日头短,才过未时,已经夕照昏黄,天光朦胧,无法继续施工。
将作监有官差前后走动,大声吆喝,工匠民夫们像是一群群蚂蚁,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工地。
工地上的喧嚣停止了,是另外一个开始,今日产生的废料残渣,明日所需的工具和建筑材料,都要趁着夜间运送进来。
“张郎中,到了运送物料的时辰,你怎的还在此处?”
权竺踩着时间点来到监工官员休息的帐篷,这里就要奢华得多了,各种皮毛都有,里头还烧着篝火堆。
张同休在里头,伸展着身躯,展示自己新购置的华服,身上环佩齐全,都是名贵之物。
见权竺进来,笑意微微站在门边,张同休突地有些窘迫,“权将军见笑了,下官小门小户,骤然登上大雅之堂,不得不提前做些预备,有些难以自控行止,见笑见笑”
权竺善意地一笑,上前几步,认真打量了一通,连连点头,“张郎中过谦了,这身行头却是选得好,很是陪衬张郎中的精干气质,这几块玉选得甚好,君子如玉,佩戴在张郎中身上,可谓相得益彰”
权竺的赞美非常认真,真诚无比,听得张同休连连摆手,“权将军过誉了,过誉了”
“呵呵”权竺笑了声,又提起正事,“对了,张郎中,我是来提醒你的,运送物料的车队已经进了神都苑,你可要去守着查看一二?”
张同休愣了愣,嘴角一扯,摇摇头,“不必了,物料运送,归杨宫监监管,我何必多事?”
权竺微微疑惑,看了看周遭张同休的属官,他们倒是不敢避开他的视线,尴尬地陪着笑,脚下却是都不动弹。
自从当众挨了张易之的鞭子,张同休的心态骤然转变,不是分内的事务,绝对不操心过问,他的属下当中,有人想着抱张易之的大粗腿,越俎代庖,不过几个时辰,就遭到张同休报复,随意扯了个借口开革。
“确是如此,是我多事了”权竺很快转了口风,看了下桌面上的滴漏,“眼看将到未时,我这便去收拢兵马,准备轮换,张郎中,可要同行?”
张同休有些意动,却又按捺了下来,这方面张昌宗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身份相差如同天堑,即便跟在权竺后头混了进去,也只是落得尴尬,毫无益处,诚恳道,“承蒙将军看得起,只是不太合适,下官位分低些,要稍早一些前去给千金殿下请安……”
“也好”权竺也没有强求,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那,公主府上再会”
望着权竺掀开帷帐,阔步离去,张同休突地有些兴致寥寥。
申时已到,平恩郡王右羽林卫将军李重福引军前来。
“有劳郡王了”权竺整好队列,骑在马上,拱手施礼。
“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预祝轮台侯今夜得偿所愿,觅得佳偶”李重福善祷善祝,却打不起精神,开府的时日已久,他的交际面迟迟打不开,除了张家那边的人,就只有太平公主府一家,也算不上往来,只是他往,太平公主从没有来过。
“承蒙吉言”权竺含笑谢过,见李重福身上衣着有些单薄,便将身上的雪白狐裘脱下,赠给了他,“夜深露重,郡王善保贵体”
李重福捧着狐裘,愣怔了良久。
神都苑外,搬运物料的民夫推车长长一串,碌碌赶来。
杨思勖领着蓝缨军士兵在神都苑门口检查,到了后头,天色已经擦黑,尚有漫长队列,还在外头堆积着。
旁边有蓝缨都尉询问,是否可以改为抽查,杨思勖不允,严令务必依次检查,不得疏漏。
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蓝缨军士兵都已筋疲力尽,眼花缭乱。
几辆大车过来,里头晃晃荡荡,装得是液体。
“里头是什么?”
“石漆,涂料”
军士随意揭开盖子,扫了一眼,嘟囔了句,皇家却是不同,这黑乎乎的涂料,也不知涂在哪里,他却懒得深究,后头长龙一样的队列让人绝望。
“快些走,快些走”挥手便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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