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清香,英灵已远。
义阳公主一家前来,皇太子李显太子妃韦氏带着一干子女亲自出来答谢。
“殿下节哀”权策并没有多余的言辞,跟在母亲身后,微微拱手,依礼劝慰一句。
李显待他的态度,又回到了初回神都的时候,双手握着他的手,摇晃了许久,语出挚诚,“大郎国之柱石,也须以苍生为念,切莫沉湎哀痛,舅父日后倚仗你之处,还有许多,重俊也全赖你调教”
李显一腔火热,想要收编儿子的支持力量。
权策却用行动表明,他并不是病急乱投医的孤魂野鬼,而是待价而沽的观风者,“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当,义兴郡王聪慧,若有所商讨,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姿态有所软化,界限仍旧分。
他没有认领李显的倚仗,却接下了教导义兴郡王李重俊的话茬。
这也是武后的旨意。
李显微微愣了愣,旋即醒悟,因李重润之死,权策隐晦倾向东宫的立场若隐若现,但在第一位上,他仍旧是帝党,这也是他的宠信和权势源泉。
过度逼迫,有害无益。
念转及此,李显并未失望沮丧,反倒觉得欢喜。
如此坦然,如此定力,自是权策的真实反应,没有藏着掖着,云山雾罩,这本就是一种善意的体现,比以往的表面文章有进展得多了。
“如此便好,舅父承情了,重俊啊,来,见过你权家大兄”
身后闪出个少年,衣袍冠带都是素色,瞧着比权竺大些,约莫有十三四岁,相貌清秀消瘦,进退间还带着一丝畏缩,“见过权家大兄”
“郡王请起”权策待他就要亲近几分,双手将他扶起,“除却政事堂当值,御前排班,我每月空出逢三之日,郡王若有咨问之事,可提前遣人到尚书省右司传讯,在尚书省寻处所在晤面……”
话音未落,“啊”的一声尖叫,一团黑影当头压了下来。
权策赶忙伸手托住,一阵香气扑鼻,触手两团温软。
“爱妃”
“母妃”
声声呼叫,众人登时大乱,权策定睛一看,怀中双目紧闭,身子觳觫颤抖的,正是太子妃韦氏。
“休要慌乱,来人,将占星唤来”权策连声喝令,惊觉双手放的不是地方,便要抽手出来,将韦氏交给旁边的侍女。
他的手刚刚有所动作,一只手已然抓了上来,仿佛用了绝大的力气,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
电光火石之间,权策便有所明悟,一语双关,“太子妃殿下,莫要惊慌,我随身供奉,颇通医理,定能保你平安”
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权策抬起头,对热锅蚂蚁一般乱窜的李显道,“殿下,此处是灵堂,颇为不便,可寻寺僧安置一个僻静之处,给太子妃静养”
李显连连点头,“大郎说得极是,本宫这便去”
说话间,竟亲自奔了出去。
一番扰攘之后,将韦氏移到山腰的精舍之中,占星前来请脉,面色古怪,看了看权策,谨慎道,“太子妃无大碍,只是哀毁过甚,饮食不调,又吹了迎面风,受了寒气,故而晕厥,静摄调理一番,便可复原”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李显还未开口,韦氏便恰到好处苏醒过来,用虚弱的嗓音哀声说道,“殿下,我儿命苦,少年早夭,灵前不可断了人气,外面都是吊祭的亲友,不可失礼,你们,你们都快些回去,耽搁不得”
李显闻言,念及嫡子丧命,发妻哀痛病倒,酸楚难忍,眼泪花登时冒了出来,左右看了看,“爱妃莫急,我这就出去,留裹儿在此陪你……”
韦氏摇了摇手,眉头一蹙,威严顿生,“重润生前,最是疼爱裹儿,我身子无事,劳烦大郎便可……莫要让我心焦”
李显以袖掩面,更不多言,冲着子女们摆手,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李裹儿落在了最后头,临出门前,回身看了榻上躺着的母亲一眼,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父亲经不得事,方寸大乱,她却是看得清楚,母亲的手,一直死死拉着大兄的手,这所谓的病倒,定有猫腻。
“占星,你先到门外等候”权策看了一场大戏,心生感慨,韦氏不愧是天生的演员,动心动性,令人叹为观止。
“太子妃殿下,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话请直说”权策微微用力,挣脱了韦氏的手,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窗边,微有些不耐。
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甚至包括谢瑶环在内,都是负有权谋心机莫测的女中豪杰,他本身对这个并不排斥,但韦氏的算计,相比之下,格外逼仄下道,很是生硬,令人颇感棘手。
韦氏支起身子,仍旧靠坐在榻上,面无表情,“你要扶持李重俊?”
“我只是在执行陛下旨意”权策丝毫不漏口风。
韦氏眉头大皱,胸口急剧起伏,抿了抿嘴,强做淡然,“李重俊可比不得重润,不过一介庶子奴儿,虽说眼下得了陛下青眼,但根底薄弱,母族无人,能有何作为?”
权策心中微动,瞥了她一眼,李裹儿的乖张跋扈,却是都找到了源头,“我只管尽到职责,他能否有作为,非我所能预测,我也并不在意”
见韦氏面上蓦地阴云密布,权策刻意道,“殿下若无他事,请恕权策告辞”
“你,别走”韦氏一时慌神,起身下榻,跨步挡在他面前,动作极为敏捷。
权策眸光如清泉,静静地看着她。
韦氏终究败退下来,咬了咬牙,“我也不与你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裹儿都给了你,我承认有要借重你的心思,但总不会无端算计你,你可信么?”
权策露出个笑容,“我信”
韦氏喜出望外,向前走了一步,与权策衣袂相接,“你信?那好,那你与东宫守望扶助,太子登位,保你世代荣华”
多么老套的说辞,权策失声笑了出来,“呵呵,我教导重俊,不就是间接扶助东宫么?何必恁多计较?”
“不,那不同”韦氏断然否认,“我不妨与你明言,李重俊是李重俊,东宫是东宫,绝不可混为一谈,尤其在你面前”
权策揉了揉额角,“你心中所想,我晓得,但眼下,我只能以这种方式与东宫保持关联,可暗不可明”
“好,好好,我就晓得你不是个没良心的”听得权策松口,韦氏大喜,扑上前紧紧抱住他,“只要你有这份心意,一切都可随你,都可随你”
片刻后,韦氏又推开权策,眨着明媚风情的双眸,柔声道,“不过,我另有一事,你须得应下”
“何事?”
“你授课之地,不宜放在尚书省,便定在东宫内春坊如何?”
权策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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