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神都,颇不宁静。
先是一个彪形大汉莫名扑街,死在长街之上,再是神都东郊一个贫民窟发生灭门血案,一大家子人,十六口,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数倒在血泊中。
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彪形大汉,是梅花内卫的二号人物蒙息,更少人知道,那个贫民窟里的一家人,是个处心积虑的组合家庭,没有丁点儿血缘关系,都是宫中的暗人。
宫中女官谢瑶环夤夜出宫,查探了两处血案发生地,又连夜赶回,直趋仙居殿见驾。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隐约有哭声传出,武后亲自将她送出了殿门,红着眼圈的谢瑶环再度出宫,料理外间两宗命案。
新官上任的洛阳府尹韦汛尚未能完全掌握洛阳府的局面,连连碰壁,瓜落吃了不少,本有意借着办理大案的机会梳理一番,没料到宫中突然插手,他只能在一旁干些杂活协助,暗地里发狠,定要另寻个机会,再调理这起子盘根错节的属官胥吏。
他却是想得简单了,忘记了当初刘幽求黯然下台的因由。
天光熹微,武成殿朝会上,他便晓得为何洛阳府尹的官位甚少有人能坐稳。
秋官尚书宋亲自上奏疏,弹劾韦汛,持身不正,治理地方不利,致使神都首善之地凶杀横行,当此恶事,袖手旁观,麻木不仁,无只言片语以告罪自赎,可见毫无廉耻之心,毫无同情之义,冷血形同禽兽,请罢官黜退,以儆效尤。
宋话声才落,大理寺少卿林一狄站出来呼应,“陛下,宋尚书所言,臣深以为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韦汛初膺大任,寸功未立,所作所为,冷酷残忍,毫无仁恕之心,实不宜为首善之地亲民官”
两人一唱一和,代表着权策和张氏兄弟的态度,朝中顿时涌出更多朝臣,痛打落水狗,弹劾韦汛。
御史中丞葛绘作为权策党羽的核心人物,更多精力用在政治协调上,已然甚少冲锋陷阵,这回却也出列压阵,耍的一手好欲抑先扬,“陛下,臣以为,神都出现惨烈凶杀案,或有机缘巧合,且韦汛接掌洛阳府未久,实不当以此归咎,然而后续处置,毫无作为,更未曾依照流程上奏,显见并无治理地方经验,骤然接掌神都大城,难以运筹,可先转任其他地方,以作历练,时机成熟,有所进益,再调回中枢”
这话说得柔和,很为韦汛着想的样子,却暗藏杀机,与流放无异,韦汛听得脸色煞白。
“唔,可有不同意见?”武后静静听完,开口一句,却是口风相反,并没有处置韦汛的意思。
武后知晓昨夜命案的由来,与洛阳府实在不相干,死的都是她的暗人,梅花内卫和控鹤府,她也是疑虑重重,杀了梅花内卫重要人物的是控鹤府,那控鹤府死伤枕藉,又是谁人作鬼?
谢瑶环已然察觉情形有异,连夜闯宫哭诉,主动请求交卸内卫统领职司,这已经是她不晓得第几次要辞职,武后仍旧不准。
为表信任,武后将两宗命案的后续处置交给她,若是她发觉了控鹤府的存在,便让张氏兄弟补偿,若是没有发觉,便不了了之罢了,但她若是连控鹤府都查不出来,更不可能查出针对控鹤府的幕后黑手,她一时盼望谢瑶环查出真相,一时又盼望她一无所获,也是纠结万般。
眼前朝堂局面,权策一党出动了葛绘和宋等人弹劾韦汛,显然是想着落井下石,趁机夺回洛阳府的管制权,有些贪心,她却不讨厌。
至少说明,权策不晓得内情,只是出于争权夺利的目的,作出了本能反应。
相比之下,张氏兄弟的作为,却令武后厌恶。
昨夜之后,张易之曾屡次求见,武后都没有搭理,她固然不在意臣僚之间勾心斗角,却也要适当给些敲打,免得他们恃宠生娇,恣意妄为。
既是昨夜命案的肇事之人,又要在朝堂上弹劾韦汛,抢夺利益,吃相委实难看。
“陛下,韦汛接任洛阳府尹不久,尚未熟悉政务,有所差池,当在能容之列”秋官侍郎王同皎敏锐察觉武后口风,立时出列求情,“然行事不妥,于程序上有所纰漏,可酌情薄惩,以为勉励”
“臣等附议”皇太子一系的朝臣纷纷出列抢救。
“权策,你意下如何?”武后点名询问,也是个警告之意。
权策自坐席上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躬身拜倒,“臣以为,王侍郎所议妥当,陛下以仁孝治天下,韦汛罪责不彰,可施恩宽恕”
“甚好,韦汛贬官三级,原职留用”武后一锤定音,反应稍慢一些的相王李旦党羽,还没来得及出手,便失去了机会,一脸如丧考妣。
“臣叩谢陛下天恩”韦汛保住了来之不易的宝座,感恩戴德。
此事告一段落,夏官尚书袁恕己再度提起夏官侍郎补缺之事,他这次卖了个乖,不再坚持由自己掌控的夏官衙门中铨选,将一应候选之人列举出来,夏官衙门职方郎中张放,右羽林卫将军武秉德,珠英学士李峤,原右卫大将军王孝杰。
话头一出,又是争执不下,吵闹成一团,武后也举棋不定,索性再度搁置此事,
朝会散去,武后缓步下了丹墀,在权策面前顿了顿步,众目睽睽之下,伸手给他理了理腰间有些歪了的紫金鱼袋,板着脸,轻叱了句,“回去且好生反省着,莫要冒失”
不待权策回应,便举步离去。
她的身后,上官婉儿和谢瑶环与他交换了眼色,神色都有些凝重,这不是个好的信号,事态没有得到控制。
果不其然,朝臣依次退出大殿,排位在后的卫尉寺少卿张易之紧走几步,来到权策身边,笑吟吟地道,“权侍郎芝兰玉树,最讨闺阁欢心,上官昭容不去说,谢女官可是方当妙龄,才貌双全,权侍郎若有意,下官可以做个媒人,积下些德行”
权策已有心理准备,与他对视一眼,打起了机锋,“多谢张少卿美意,少卿颇得陛下看重,管辖众多,事务繁忙,恐无暇抽身”
张易之的笑脸收了收,不知怎的,眼前闪过一院子的属下尸首,谨慎几分道,“权侍郎体恤,下官铭感,公务总有忙完的时候,到时候,再与侍郎细谈”
“恭候少卿”权策丝毫不落下风。
目送张易之的背影远去,权策的眼中布满阴霾,看起来,还要再加些筹码,才能打乱张氏兄弟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