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房州,夜空繁星点点,撒下柔和光辉,照亮远行游子的归家之路。
庐陵王府侧门悄悄翕张开一个不大的缝隙,探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巷道之中,只有树影斑驳,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很是静谧。
侧门关上了,片刻后再开,走出一行人影,约莫有七八人,都是壮年的彪形大汉,出门后,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狂奔,兜兜转转,绕着城池一圈,又撤退回到原地。
汇合后,各自交换视线,确认并无跟踪监视动静,嘬唇学了几声布谷鸟叫,便在门前四散开来,凌厉如刀锋的视线四下里逡巡。
两扇门洞开,出来一辆双驾马车,车辕上除了车把式,还坐着两个侍女,车后头跟着四五人,牵出了许多马匹。
为首的,是庐陵王府录事参军,这府中实质上的大管家王同皎。
“殿下,诸位郎君、娘子,当此普天同庆、潜龙腾渊之时,同皎心神激荡,虽不能陪侍在侧,同赴神都,心却与殿下同在同往,恭祝殿下一路顺遂,早正储位”王同皎压低了声音,恭声拜别,双膝跪地,叩了三个头,没有等车中人回应,便站起身。
“尔等且小心伺候,只须平安抵达神都,尔等终身富贵,便都在翻掌之间,若有一丝差池,不劳殿下,本官便可令尔等万劫不复”王同皎的视线在随侍护卫侍女身上一一扫过,沉声威逼利诱。
十几名护卫齐齐抱拳拱手,跨上马匹,整装待发。
王同皎手臂用力一挥,车马辚辚起行。
房州城外三十里,接官亭。
两名玄色衣衫的汉子大喇喇坐在石阶上,两匹马拴在亭子的柱子上,不时打着响鼻。
其中一个矮小一些的,仰头看了看天象,有些忧虑,“这都过了约定时间一个多时辰了,还看不到人影,莫不是出了意外?”
另一个高大些的,却是率性得多了,向后一靠,仰面朝天躺着,嗤之以鼻,“意外?意外就是疑心生暗鬼,这房州鸟不拉屎的地界儿,也不知有什么好防备的,在乡下待久了,再贵的人也是乡巴佬,哼……”
“嘘,休要瞎说”矮小汉子赶忙制止他,踢了他一脚,“这里头可还有五郎君呢”
“我又没说五郎君”高大汉子嘟囔了句,扯了根枯黄的狗尾巴草,放在口中叼着,浑不在意。
他们都是定州张家的远支族人,武后顾虑保密事宜,没有自宫中派人出来传旨,也没有惊动官场,而是选了张昌宗的家奴,以探看张易之的名义来到房州。
攀附在张昌宗门下,虽只是豪门家奴,但张昌宗身份特殊,打着个大招牌,神都朝野,公卿勋贵,多少都要给几分颜面,他们便越发眼高于顶,嚣张跋扈成性,摆的谱比普通官宦人家还要大。
“来了来了”矮小汉子要仔细几分,一直在凝神,听到远处马蹄声,赶忙站起身来。
“见过五郎君”两人跑上前向自己的主子行礼问安。
张易之骑在马上,点了点头,他出城之前,也是绕了几圈,做足了防范功夫,当下摆手,“休要多言,立即起行”
马蹄声哒哒响起,房州城池渐渐隐在黑暗中,看不见了。
庐陵王李显放下马车的帘幕,长出了一口气,温煦的面上爬满了鲜活。
为了不显眼,马车不大,坐了四个人,显得很是拥挤,除了李旦和韦氏夫妇两人,还有两个庶出儿子李重福、李重俊,庶出的女儿和姬妾,都没有带在身边。
“神都非比房州,日后,你们二人要多学多思,广结善缘,替为父分忧”李显对着两个在嫡母面前像鹌鹑一样的儿子吩咐道。
“是,父王”李重福是庶子,排行为次子,但实际上,年纪比嫡长子李重润还要大一岁,年已十五,李重俊是李显第三子,年纪比李裹儿大一岁,十三岁,两人都是年少好动的年纪,只是与嫡母同居一车,畏惧得厉害,挤成一团,呆愣愣应命,殊无半点风雅贵气。
李显看了他们两人的模样,颇感不满,“王妃,到了神都,也该给他们请个师傅了”
韦氏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睛贪婪地望着帘幕外头,直勾勾盯着马车旁的一人一骑,那是张易之,身形健硕,姿态风流,令人移不开眼去,看了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恨恨地撂下帘帷。
阿武的禁脔,她自是不敢去招惹,此番回到朝廷中枢,再无身处僻壤,动作迟缓,鞭长莫及的顾虑,在朝中打出一番天地,当是易如反掌之事,若一切顺遂,得了储君名位,传说中惊才绝艳的权策,也未必不能折服,到时候,就看她与太平姑嫂二人,谁的手段更高明,能将他笼络在石榴裙下。
韦氏神思飘摇,一时豪情满怀,一时春情荡漾,又一时敌意昭然,丰腴白嫩的脸颊上神情变幻莫测。
李显苦笑,不再开口说话。
两个庶子更是低垂着头,挤靠在一起,不敢发生任何声响。
马车内静谧下来,外头“嗖嗖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起风了?”李显伸手揭开了帘帷。
“噗嗤”一支黢黑的铁箭射中了他的手掌,自手掌入,自手背透出,血花溅了靠窗的李重福一脸,吓得他惊叫连连。
“啊呀”
伴随着李显的痛呼,马车车轮轧上了一块翘起的三角大石,哐当一声,侧翻过去,散了架。
“贼子在林子里,随我杀将进去”护卫头目热血贲张,吆喝一声就要冲锋。
“啪……”张易之催马上前,抡起大巴掌,给了他一个耳光,阴森着脸呵斥,“逞英雄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众人听命,将他们带上马,全速离开”
众护卫如梦初醒,分成两部,一部去阻拦冲杀出来的亡命徒,另一部七手八脚赶去营救庐陵王一家,将这些贵人丢到马背上,狼狈远窜。
天刚微微亮,房州刺史衙门就已经忙碌起来,房州刺史武崇敏要外出巡查地方。
“刺史,庐陵王府录事参军王同皎来报,庐陵王身体不豫,卧床不起”长史姚崇在武崇敏身旁低声禀报。
“唔?”武崇敏搓了搓脸颊,并不怎么吃惊,“我晓得了,走吧,我要去郭家用早膳”
“刺史,我等为地方长官,还应关注一二才好”姚崇开口劝谏。
“长史说得是,依着晚辈礼节,置办一份问安礼品,遣人送去王府,聊表寸心”武崇敏的关注别具一格,他心明如镜,既是事涉宫中,大兄又早已察知,他便无须多事,贸然插手,有害无利,不如淡然处之,等着大兄传令便是,眼下,还是将金银花出去比较重要。
“呃……是”姚崇颇感荒谬,但却无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