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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争风吃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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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宫,宣仁门,东都千牛卫校场,将军郑重高踞台上,左右各有巨幅竹简,上分别刻字,一方有两个斗大的字,军魂,复有一行小字,“入我千牛卫,便是骨肉亲,相互敬爱,勿以才德骄矜,相互扶持,勿以名利倾轧,与民如鱼如水,与敌不死不休,恪守军纪,力服从,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另一方也有两个斗大的字,军纪,小字密密麻麻,从演训到队列,从就餐到就寝,从营中到街上到战场到家中,无不涉及。

“蒙天后恩准,东都千牛人数翻倍,计有二百四十八人,祝贺你们通过考校,成为东都千牛骄傲的一员,本将的欢迎礼别具一格”郑重拄着刀扬声大喝,“原备身第五队十人,现有六人,全员开革,自此以后,东都千牛不保留第五队番号”

台下骚然,被点到的第五队备身脊背挺直,泪流满面。

“本将提醒你们,东都千牛的荣誉和军纪,乃是鲜血钢铁铸就,不容有污,不容有违,休要与本将提及你家中何人做何官,你又有何功,一步失足,便是千古遗恨,殃及同袍,本将绝不姑息宽贷”

第五队,是扈昌所在的小队。

“诸位,此时有意退出者,可出列示意”无人应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门,赳赳热血男儿,刀山火海尚且不惧,谁怕你军规军纪不成。

郑重笑了,大大松了口气,他追随权策亦步亦趋,人员结构也如出一辙,开门第一仗打好了,郑重信心倍增。

宣仁门内,演训如火如荼,洛阳城里,也起了波澜。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出,临江仙唱遍勾栏妓院,每每唱到末尾,有泪如雨下者,有太息掩涕者,更有击节赞叹者,举杯相会有缘人,为佳作浮一大白。

此词的作者在宫廷中不了了之,武后不追究根底,在外间,无论是歌唱者还是听众,众口一词,言之凿凿,定是权左史佳作无疑。

薛怀义借光扳回一局,入内侍奉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床上功夫比不得舔沟子的,就另辟蹊径,主打灵肉交融,颇得其中三味,他也光棍儿,不占徒弟这个便宜,过了风紧的时候,借得个机会,公开宣示,此作是权策的,倒是博得不少好感,坊间称赞他是磊落汉子。

不久,武后令权策以起居郎,兼翰林学士,职衔仍为从六品上,只不过,起居郎虽在御前当值,却是凤阁下属,仍为部曹官,翰林学士却不然,是内廷供奉的侍从官,为天家家臣,自太宗朝翰林院始置以来,亲近为人臣第一,宰相亦多出身于此。

对权策来说,此事并非好事,担了翰林学士的头衔,他多了大量的工作,都不是正经事,都是些诗词歌赋,请他品评鉴赏的,他自然不会真的给别人修改作文,但是为免失礼,他都须认真详阅,记住些佳句或出彩之处,方便见人打招呼,吹捧一二,文人之事,大抵如此。

翰林学士之间彼此应酬频繁,唱和宴饮蔚然成风,权策偶尔参与一两回,轻易不出手剽窃,专心做绿叶捧哏,人缘颇佳。

翰林学士中有一人名崔融,乃是齐州人,年近四旬,为文华美,深得武后器重,奈何诗词天赋不佳,缺少捷才,宴席之间备受讥诮,偏偏他又喜欢参加宴饮,屡屡尴尬,权策心生恻隐,多次为他缓颊,牵强附会,赠予诗作,崔融颇为感激,引为至交。

“贤弟,贤弟,宋学士今日东道,据说家中已备下十几条胡椒羊腿,先到先得,可是耽搁不得”权策才下值出宫,崔融已在宫门游荡许久,见他出来,拖上就走。

“崔兄且慢,崔兄,容我一言”权策哭笑不得,“今日怕是不能赴会,我与武侍郎有约”

“哦?约在何处?为兄可同去否?”崔融问得直白。

“呃,约在永丰里”权策有点不好意思,在长安就去平康坊,来了洛阳,就去永丰里,这不是武攸暨一个人的毛病,盛唐狎妓风流,是士大夫统治地位的象征。

崔融就很有兴趣,捋着颌下短须不要脸,“别的地方便罢,既是在永丰里,为兄这不速之客就做定了”

“正该邀崔兄一道”权策无奈,两人一个上马一个上车,穿着青色官袍,大摇大摆往永丰里去了。

武攸暨选的勾栏,格调品质都不低,长安的客愁散,至今仍有回味,这家踏歌欢,布局走的江南田园风,处处精巧,与客愁散的纯封闭路线不同,踏歌欢有个观看表演的大堂子,空间轩敞,还有名号,叫众乐乐,桌子错落布置,散的很开,不会遮挡,客人一人一座,围桌欣赏歌舞,有些后世戏园子的感觉。

迎宾将权策二人带到大堂正中的座位上,武攸暨已经在那里,旁边有个眉眼如画的瘦弱男子。

两厢见过,武攸暨请客入座,“崔学士,大郎,今日有耳福,芙蕖大家要唱临江仙”

“芙蕖大家?”权策错愕,那瘦弱男子为他解释,“芙蕖大家昨日才到的东都,要在永丰里献艺一旬”

听了她的声音,黄莺出谷,分明是女扮男装,权策盯着她看,目瞪口呆。

“大郎莫要失礼,这是内子,你应唤声婶婶”武攸暨不满。

权策手忙脚乱,施礼见过,原来这便是让武攸暨爱妻成痴,小字芮莱的武夫人,再看崔融,坐得稳稳当当,浑然没当回事儿,带着老婆逛窑子,大概也是盛唐士大夫的潮流,浓浓的土鳖感袭来,权策挫败不已。

“滚滚长江东逝水……”芙蕖的演出开始,她的声音甜美柔弱,并不适合这种豪放词,然而一开口,满腔沉郁悲痛破空而至,摄人心魄,曲声末尾,台下喝彩声如雷,各色礼品打赏纷至沓来,堂子里十数名小厮往来奔走,唱礼不及。

台上,一人独立,芙蕖已是去了悲伤,满面春意,“诸位,有女长成,终要出阁嫁人,奴奴父母缘薄,孤身一人,女人如花,韶华易逝,今日便要将自己送了出去……”

此话一出,台下轰然,便是旁边的东家鸨母、侍女下人,个个色变,显然是她自己临场加的戏,有个山羊胡男子上台,跟她交涉许久,芙蕖连连摇头不从,“奴奴自由之身,薄有家资,唯钟情于文字,限时一个时辰,有情郎君尽可各展才华,动奴奴心者,奴奴今生此身,便归郎君”

挥手间,下人搬上桌案胡凳,竟似主考官的架势。

武夫人眼波流转,戏谑道,“大郎,可是脖颈有不适?为何不看台上?”她可是看到了,芙蕖从悲悲切切到春意勃发,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权策一眼。

权策但笑而已。

“噫吁戏,悲夫,如此佳人,恨无诗词之力”崔融捶胸顿足。

一炷香的功夫,已有不少人将得意作品呈上,芙蕖只是收起,并不阅看。

“此间甚是热闹,本侯爷也插上一脚”声音朗朗,贵人派头,不是武延秀是谁,他却没那么安分,直接迈步上台,宣读自己手上的作品,“传道仙星媛,年年会水隅。停梭借蟋蟀,留巧付蜘蛛。去昼从云请,归轮伫日输。莫言相见阔,天上日应殊”

“芙蕖娘子,如何?众位,如何?”武延秀在台上猖狂,径自逼问芙蕖,台下颇有些从人起哄助威,其余寂寂然,其人势大,其诗精巧,不可与敌。

崔融扫了那边一眼,摇头,“宋之问,呵呵”

权策也发现了,宋之问也是翰林学士,诗文俱佳,只不过行事节操,广为人诟病,恃才傲物,对崔融等人极力打压,又谄媚圆滑,对比他有才的,如权策等人,巧言令色。

芙蕖强笑,“这位郎君,奴奴约定了一个时辰,如今还有一刻,烦请稍等如何?”

“大半个时辰写不出来,一刻又能如何?”武延秀随手把纸卷扔到地上,席地而坐,冰冷的眼镖直戳权策,“本侯爷就在此地坐等”

芙蕖脸色惶急,暗暗后悔,再看沙漏,只剩不到三十息了,台下的狠心郎犹自端坐,毫无动作,她死心了,胡乱翻检着桌案上的诗词,想着能找一首不太差的,从了也罢,只是不能便宜台上这无赖,恶意挑衅权郎君,让人恨煞,手上翻找,泪珠滚滚滑落。

沙漏流走,时间只剩十息,武延秀脸上满是复仇的戾气和快意。

权策叹息,站起身来,一步一顿走到芙蕖面前,朗声吟诵,“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奴奴不恨,奴奴爱”芙蕖一扑入怀。

台上台下欢声雷动,客人们放荡起来,纷纷涌到台前欢呼,彩绸礼品不要钱一样往台上抛洒,武攸暨将妻子拥在怀中,端着个大笸箩,扔得极是欢乐。

武延秀坐在地上,活像个小丑,勃然大怒,他无法判断诗词优劣,往台下去找宋之问,却见他斗败公鸡一样,失了神,缩成一团,被人流左右推挤,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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