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卿赵祥领会了武后的意图,做了两件事,先是在神都、晋阳、长安等地遍贴榜文,大肆宣扬皇族子弟考功科试文武,选拔俊彦,再是定下了章程,为保稳妥,筹备事宜均需他一一过目首肯,请示陛下之后方可定案施行,定下一项,才可进行下一项,不可多线并进,以免忙中出错。
第一项便是稽查核实玉牒,拟订应试皇族子弟名单,赵祥慎之又慎,每个人都要穷究根底,将生平事迹,样貌人品一一记录分明,涉及臧否,总难免有争议,定要细细查访,达成一致,不肯有半点含糊。
为表公正,赵祥延请了春官侍郎严善思和钦天监令涂祁佑,两人很是提了些建议,令宗正寺的工作更加复杂困难,赵祥感恩戴德,综合各种考虑,赵祥名册上,只初步拟订了两人,武延基和权策。
两人一个武家,一个李家,一个爵位血脉高贵,一个名望大功勋卓著,足以服众,差异在于武延基是武家嫡支正宗,权策只是李家外戚,隐约也算是武家压了李家一头。
消息传开,神都朝野坊间议论纷纷,酸言酸语很是不少,却也无人能找出人选与这二人匹敌,更坐实两人皇族年轻子弟第一人的位分,永丰里各家勾栏的头牌花魁,纷纷将香笺帖子雪片般既往义阳公主府和魏王府,连葛绘都被惊动,代他的老父亲送来了葛家旗下勾栏的请帖,霸气地放下了狠话,权策不去便罢,若是要去烟花地,必须先去他家。
权策苦笑之余,只有唯唯称是。
市井之地,还有人立下了赌局,看是哪家勾栏哪位娘子大家能率先得手,李家武家的两位皇族第一人哪个最先按捺不住赴约,倒是热闹得不得了。
魏王府,武延基捏着一份请柬出门,碰巧遇上自府外归来的武延秀。
“大兄好兴致,这青天白日的,要去赴哪家花魁的约?您如今可是风云人物,早些告诉小弟,我也好去下个重注,挣得些零用钱帛,贴补贴补用度,算是大兄对小弟的一番关照了”武延秀不阴不阳地道,他不是缺钱使用的人,眼底却是真的格外留心。
武延基脸色顿时一阴,佛陀也会有火,再是方正平和,也受不住吉顼的反复劝说,他每每不愿相信,偏偏武延秀总是以实际言行为吉顼所说印证,令他难以保持淡然,他最是厌恶阴谋诡计,偏置身阴谋窝中,所谓父子恩,兄弟义,几乎都难以为继。
武延基很想不理会这个时时刻刻都在愤怒公牛状态的弟弟,只是多年的温厚习惯令他做不出激烈的反应,“三郎想差了,权郎君约我,一道讨论应对考功之事,恐他与我一样,对此事并无兴趣,设法推脱罢了,三郎若是有意,为兄可代为禀报父亲,若你缺钱帛使用,为兄可接济你一二,我并无可用钱的地方”
良心善意一席话,听在武延秀耳中,却尽是炫耀和高姿态,刺耳又扎心,本想着兄弟一场,要其乐融融与大兄作别送行,奈何心中无名火气始终按不住,口中尖刻更甚,“呵呵,是呀,皇族第一人,哪里瞧得上区区异域公主,也就是我等破落户才会上赶着想要,大兄的钱帛且留着自用,义阳公主出名的经营有道,权策自己三不五时便得陛下恩赐,钱帛怕早就堆积如山,与他宴饮,可莫要丢了魏王府和武家的脸面才是”
武延基眉心跳了跳,不欲多说,摆手道,“就在权郎君自家的悦来客栈,又是权郎君的东道,哪里就去与人斗富?三弟自便,为兄时辰紧张,且先行一步”
武延秀嘴角扯出个凶险的弧度,目送武延基下了魏王府的汉白玉石阶,四下里仆役护卫环绕,众星捧月,高瘦的身形锦衣玉佩,缓步走出,从容优雅,贵气凛然。
“大兄”武延秀扬声叫住了他,武延基顿步回身,眉眼阴郁,他实不愿再听到“莫要多饮酒,记得回家的路”
“三郎有心了”武延基踩着府中二管事的脊背悠然上马,武延秀方才生出的一丝不忍,瞬间烟消云散,跪在地上为武延基做脚踏的二管事,是武承嗣的得力奴才,专务在外联络走动,人面很广,他曾纡尊降贵示好于他,却只得了假模假式的回应,这奴才,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且等着,终有一日要让你们这些狗奴才晓得,这魏王府,竟是谁家天下”武延秀冷笑着看着二管事众人向他施礼,入府而去,仰脸望着门匾上金粉描成的三个大字,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寒风扑面,送来一阵血腥味,武延秀脸色骤然煞白,睁开眼接连倒退几步,靠在朱漆大门上,惊魂甫定,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郊外庄园在运送新鲜鹿肉。
却是个好兆头。
神都南市,悦来客栈。
“权策见过南阳王”权策肃手延客,他挑选的包厢是活死人墓,这个所在虽说不算是邪魔歪道,但名号怕人,极少有人光顾,“在下微有些私心,借殿下威名去一去此间晦气,还望殿下莫怪”
“权郎君多礼了,不敢当”武延基礼数周全,“此地武侠故事我也有所耳闻,活死人墓却是尽出些至情至性的痴情种,此地四面通风开合,门窗朗阔,天日昭昭,正是一处好所在,可惜听故事一知半解之人太多,以致荒废,日后待武侠故事深入人心,此地定是人流如织”
权策含笑点头,“多谢殿下吉言,请入坐”
主人难得在此宴客,悦来客栈上下使出了浑身解数,酒菜如同流水上来,擂台上的表演武夫,说书的先生都是精神抖擞。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权策认认真真与他探讨和亲与考功之事,“我有意生上一场病,避过此事,权策至今为止,高不成低不就,区区散官,尚无建树,不足为人夫君,若因些许虚名,误了那云曦公主花期,罪莫大焉”
“权郎君过谦了,延基汗颜,我却是无心过早成婚,权郎君生病,我便只有受伤了,权郎君门路通达,还望届时襄助一二”
“不敢,我愿为魏王殿下辅助,与南阳王殿下携手脱离此事”权策温柔地望着他,神情布满悲悯。
在权策视线的尽头,两点寒星携带风雷之势,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