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一行人,又去了汝阳县城,收殓了千牛卫阵亡备身遗体,从蔡州返回汴州。
途中经过鹿邑,此地是宁平之役古战场,三百年前,在此地,匈奴的石勒追击西晋太傅司马越棺椁,大批轻装骑兵发起攻击,西晋大败,十万兵马被围困,自相踩踏,死伤殆尽,这一战不仅断绝了西晋最后一口元气,也掀开了五胡乱华的悲伤一页。
权策挥手叫停,环顾左右,“就在这里,把阵亡兄弟,火化了吧”
“这里倒是合适,将军莫急,我去召集鹿邑及周边官府士绅”郑重没有异议,要把场面弄大一些,“总不好让弟兄们走得太过冷清”
权策点头允许,郑重和几骑快马四散。
民夫忙碌起来,搭起木架,四周松枝艾草环绕,里面堆起干枯草叶,火把点燃,烈火熊熊,权策和剩下的58名将士,衣冠整齐,下马肃立,在木架旁边整齐列队。
东都千牛的名号早已妇孺皆知,听闻他们要举行祭礼,火化阵亡将士,前来观礼致哀者众多,有人捧着酒坛,有人拿着野菊,在附近料理民事的狄仁杰亲自前来,周边三家县令和乡绅们带了不少差役下人,布置起了灵堂香炉,经幡白幛。
权策和众头面人物无声拱手见过,接过火把,依次点燃,烈焰飞腾,英灵渐远。
黑压压众人鸦雀无声,偶尔能听到几声抽泣,从千牛卫队列里传出。
“久闻将军文采不凡,若能暂歇哀伤,还请措辞几句,以彰逝者英名”狄仁杰上前来,握着权策的手安慰,请他说几句。
权策回想出征这几日,冷兵器战争的残酷,历历在目,刀兵一起,人心慌乱,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命不由己,各有艰辛。
扯开沙哑的嗓门,大声疾呼,“千牛卫兄弟,各位父老乡亲,凡我千牛兄弟,有志一同,报效国家,慷慨赴难,实为求仁得仁,本将军心怀哀戚,却更感振奋。逝者英灵在天,必能佑我千牛无不虞之难,武运昌隆,我等苟活在世,亦愿护他家小无冻馁之患,衣食无忧。入我千牛卫,胜似骨肉亲,相互敬爱,勿以才德骄矜,相互扶持,勿以名利倾轧,此为我立军之魂,今日如此,日日如此,我在如此,我不在,望尔等亦能如此”
“是,是,是”千牛卫众将士高举横刀响应,声嘶力竭,响遏行云。
权策伸手压了压,继续道,“我等脚踏之地,为古战场,数百年云烟过眼,十余万英灵不灭,我愿吊此古战场,为我千牛兄弟壮行”
“浩浩乎,平沙无垠,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
吟诵已毕,权策拈起三柱清香,向灵堂三鞠躬,身后人马迤逦,依次上香祭奠。
狄仁杰再度上前,握住他手,“闻将军大名已久,总觉一鳞半爪,面目模糊,更不信将军舞象之年能有何才具,今眼见将军立下大功,收殓袍泽,耳闻将军树千牛军魂,吊祭古战场,方知有志不在年高,将军,诚可谓仁人志士也”
权策谦逊摇头,反握住狄仁杰,“太守过誉,小将只不过嘴上功夫,太守守护万民,才是国家栋梁”
说起此事,狄仁杰面色发青,连连絮叨,“有伤天和,有伤天和”
张光辅迟迟不肯班师回京,下了狠心,平叛牵连范围越来越大,下属将士杀红了眼,杀降杀俘杀良,冒功冒名,无所不用其极,河南道各州,陷入一片红色恐怖。
权策无能为力,与眼前的杀孽相比,他更忧心张光辅手中的书信,一旦回到长安,这些书信,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权策心中烦闷,只能借酒消愁,千牛卫中的来冲、郑重都是酒中仙人,陪他喝得天昏地暗,卢炯本来不喜欢饮酒,也被带的成了酒鬼。
外面的赵鎏、崇裕、狄仁杰,但凡熟悉一些的,无论交情如何,他都拉上酒席,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他来者不拒,跟文官吟诗作对,跟武官舞枪弄棒,军帐里热闹非凡。
无人应约来访的时候,他就跟沙吒符还有八骏的头目绝地一起喝,八骏的名字是李贞取的,引用周穆王游昆仑时的八匹骏马名,分别为绝地,翻羽,奔霄,越影,逾晖,超光,腾雾,挟翼,他们在权策吊古战场,祭拜阵亡将士之后,主动现身,到权策身边效力,这八人最擅长隐匿行迹和暗器,是搞情报的好手,做护卫太浪费了,权策只留下老大绝地,其余七人交给沙吒术。
中军饮酒之风大盛,羽林卫残部有个校尉酒品不佳,酒后时常癫狂,有次权策亲眼见他醉酒后殴打有口角的上官,十几个人都拉他不住,引得众人纷纷讥笑嘲讽。
权策跟着附和几句,眼睛里闪过几道光,嘴角邪笑,总是压抑着自己,对身体不好,头功也太扎眼,何不趁机爽快一番。
次日,权策聚众饮酒,特意约了那个酒品差的校尉,猛灌几坛子酒,有意无意撩拨,“你们那郎将,实在可惜,本来就是来护卫的,不是上战场的,相爷也忒狠心”
“就是,郎将……待,待我等,恩深似海,相爷害人不浅,砍人倒是利索,须得有个说法”都尉大着舌头来劲了,摇摇晃晃起来,“要有个说法”
“哎,兄弟,莫要着急,莫要着急啊”权策看似劝说,手上把他扶起来,顺着他的劲头儿,一路往外送,直送到中军大帐。
张光辅正盘坐在桌案后,清点自己的丰功伟绩,肥脸上笑容满面,甚为满意,蓦地眼前一黑,一个浑身酒气的彪形大汉,把他压在了地上。
“须得有个说法,要有个说法,相爷,你给个说法”都尉一边叫唤,一边拳打脚踢。
张光辅浑身剧痛,“嗷嗷”直叫,挤出个公鸭嗓,“来人,来人呐”
护卫冲进大帐,权策摇摇晃晃,挡住护卫前进的路,口中连声叫唤,“休要伤人,要讲道理,他是相爷,让你们郎将死,他就得死”
撩拨得都尉更是暴怒,抡起张光辅,奋力一掷,砸到桌案上,张光辅何等分量,黑漆桌案立刻四分五裂。
“相爷安好否?”权策摇晃着过去,一个不慎,摔倒了,胳膊肘重重砸在张光辅面门上。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
“嗷”张光辅公鸡打鸣一样惨嚎一声,面上鲜血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