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完毕,已经月满中天,权策小心翼翼提出要回府,太平公主嗔了他一眼,却并未留难,“只要你晓得姨母念你疼你,时时将姨母放在心上,常来走动走动便好,来来去去的,姨母还能将你捆绑起来不成?”
权策呵呵陪笑。
“你这金紫光禄大夫,可还是我府中家令,任你再怎么能耐,惹我生气了,本宫照样罚你”太平公主端起架子,面上带了一丝娇俏的得意之色,活像个妙龄少女。
权策看得有趣,鬼使神差,抬起手,屈起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刮,做完动作,才反应过来,整个人窘成一团,吭哧几声说不出话。
太平公主愣了愣,脸颊竟然微微红,扭过身拍了他一巴掌,“没大没小,便是仗着姨母疼你,胆子越发大了”
权策干笑作揖,“姨母恕罪,权策一时忘形,那个,权策告辞了”
“别急着走”太平公主伸手拉了他一把,“朝中有事,若形势急迫,我会安排人与葛绘通气,你若是有所动作,可令人通告夏官侍郎刘幽求,他自会协调照办”
权策微微一愕,太平公主手中干将,鸿胪少卿薛稷做了姨甥二人斗法的祭品,冬官侍郎萧至忠也因为他们两人时好时坏,在朝堂上演绎了好几回反复无常,颜面扫地,地官侍郎陆象先勇猛精进,与同样性情刚猛的吉顼斗得很凶,时不时闹出些风波来,相比之下,夏官侍郎刘幽求一向低调谦冲,极少露头,却不料竟是太平公主旗下的头马。
权策认真点点头,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义阳公主府,琴心小院儿,书房。
无翼鸟和无字碑的头面人物聚齐,权策带着李笊和武崇行一道进门来,本不愿让他们过早涉入这些阴私争斗,却无奈形势不由人,斗争的触角已经扩展到宫廷,手法也越发下作残酷,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无风无浪的安乐乡?
书房内灯光暗沉,李笊和武崇行跟在权策身后,看着肃穆站立的男男女女,个个目露精光,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不由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绷紧了面皮,仪式感足足的。
“主人”众人齐刷刷躬身行礼。
李笊和武崇行颇为惊异,这些人当中,除了权策身边的贴身护卫绝地,还有一个熟人,千金公主,也跟着旁人一起口呼主人行礼。
权策向前迈了一步,将千金公主扶了起来,他规劝过许多次,但没有效果,索性不多说,“千金殿下,泉献诚屡屡拜访你传递消息,你可能看出,他居心何在?”
“泉献诚名不副实,只是为了自保钻营,因与我一道去了长安迎你,便想着搭上关系,缓解压力,并无真心献诚之意”千金公主素面朝天,柳叶眉微蹙,对泉献诚评价并不高,“唯有一点,对长子泉毖,一腔慈父之爱却是不掺假,自幼娇惯得很,好在泉毖本性不坏,没有长成纨绔,听闻他近日在打探安西都护府,想必是想让儿子远走高飞,避开漩涡”
权策微笑摇头,“异想天开,他想得简单了,大周朝堂的棋局,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世人皆言,惯子如杀子,泉献诚惯子,我们……”
权策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便替他杀子”
书房内一静,无字碑的行动人员还有无翼鸟的绿奴双眼神光湛湛,期待这个任务落到头上。
“降龙,泉毖不日将会出京到新安县焰火军大营,待他到了营地之后,再设法取了他的性命,记下了,定要在他入营之后下手,越多人看到,便越好”
“属下领命”降龙罗汉赶忙跪下,当日在剑南道办砸了差事,被绝地踢去后勤,憋闷太久了。
“主人,泉献诚是蕃将,若是收服……”玉奴蹙眉思索着道。
“不必了,会有人去收服,咱们不将他逼迫到墙角,他是不会认清现实的”权策摆手打断她,含笑道,“日后,你可与香奴多多联络,互通有无,还有,无翼鸟即日断开与瑶环的直接联络,莫要接收她的消息,也不要再通过她做事,宫中之事,日后便通过李笊和崇行办理”
谢瑶环渴望清净,便尽力给她清净好了,这是权策能做的全部了。
“你们两个,能行么?”
“世兄放心”
“多谢大兄”
两人踌躇满志,双眼热切的看着眼前这个有几分陌生的兄长。
权策笑了笑,“崇行,将那夜你所见,详细说来”
“是,大兄,我那日在掖庭外徘徊,先后见了三波人,麟趾殿起火之时,有人来掖庭通报消息,再就是那个传召的小太监,婉儿姐姐走后,又有宫女鬼鬼祟祟自掖庭出去”武崇行口齿伶俐,说得很有条理,隐隐然有兴奋之意,想来是对这种勾当颇感刺激,“我一路潜行尾随,婉儿姐姐被推进林地之前,有几个人影在里头闪了闪,那之后,武崇训四处跑,逮住了婉儿姐姐”
“极好极好,婉儿在掖庭的住所中,宫女有多少?”这个问出来,武崇行却是说不清爽,李笊这个殿中少监却是清清楚楚,“上官待诏居所,原本依照五品内命妇例,有太监六,宫女十二,后陛下加恩,翻了倍,分成两班,于每日未时倒班,当值宫女全都记录在案,有名有姓”
“好,将那天夜里当值的掖庭宫女名单交给宋”权策脑中推演,显然上官婉儿走后出掖庭的,才是问题所在,他去通风报信,林地里的同伙将武崇训松绑喂春药,等上官婉儿被推进来,碰个正着,却是心思缜密,完全不像是那个暴躁乖戾的武三郎能有的智谋。
“权忠,你安排人查探一下,武延秀身边,是不是有新面孔,查清楚他们的老底”
“沙吒,你弄出个大动静来,让王禄有机会再清扫一次街面”
权策不停下达指令,众人各自领命。
他从胸前掏出一支坠着红宝石的天鹅羽毛,把玩良久,苦笑一声,递给武崇行,“你过两日入宫,将此物交给你的婉儿姐姐,莫要惊动旁人”
“用不用我带话?”武崇行将羽毛贴身放好,脸上露出一丝坏蛋相,“要是婉儿姐姐以为是我送的,那可怎么好?”
权策伸手拍拍他的后脑勺,“休要多言,夜深了,都下去休息”
众人听令鱼贯而出,唯有千金公主没有走。
“主人,如此挤压武承嗣各方通路,却是治标不治本,能打击他一时,不能将他连根拔起”千金公主满面仇恨冷冽,“主人可要谨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万不可心慈手软”
权策靠在椅背上,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千金殿下勿忧,武承嗣夺储,乃是逆天而行,准备充分了,可以大势成流,一鼓而下,若是准备不及,仓促动手,则相反,树大招风,等他的,必是十面埋伏”
“可主人这些布局出来,武承嗣又岂会逆势而上……”千金公主仍是费解。
“呵呵,那却由不得他了”
权策冷哼一声,双眼如寒星两点,千金公主在侧面看了一眼,都如同被针扎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