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宋骤然发难,自御史台提走了温常杰,拘捕了千金公主府的一干管事,还有城西渡口的一批地痞流氓,大有接盘深挖的意思。
权策返回神都,带着道家宗师司马承祯,去拜访了麟台监宗秦客,这样一个组合,十分诡异。
风雨飘摇的李家阵营打了强心针,稳住了阵脚,武家的攻势顿挫,开始观望后续风向。
神都洛阳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之中。
太初宫,上官婉儿没有回南熏坊家中,还是留在宫里,邀请了下值的韦团儿对饮。
韦团儿受宠若惊,她虽在武后面前得宠,但不过是口舌伶俐,陪着武后逗乐,近身服侍,做些琐杂事讨巧卖乖,与上官婉儿协理政务,一言九鼎,地位迥然不同。
两个女人家一边饮酒,一边说些私密话,扯些不咸不淡的是非,像是久别重逢的两姊妹一般,酒过三巡,上官婉儿拈着酒杯把玩,突地说了一句,“臣不密,则失身”
韦团儿神情一僵。
“呵呵,我们不是朝臣”上官婉儿笑了一瞬,又陡然冷脸,“但却必须更密,因为我们更容易失身,生死一念间,朝廷,没有人敢出一声”
韦团儿脸色变幻,低下头,“团儿明白了,谢待诏教诲,”
“不,你不明白”上官婉儿展颜一笑,春回大地,“靠山,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他能照拂你,也会抛弃你,尤其是,当你没了价值的时候”
韦团儿悚然一惊,她听出了上官婉儿的威胁之意,绷着脸上的笑意,翘着风情的兰花指,“团儿敬待诏一杯”
上官婉儿深深看了她一眼,自顾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俊臣府上,堂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你府中的钱帛,尽速处置了”来俊臣愁云惨雾,有些牙疼,温常杰运入来子家中的钱帛,多达十五万贯,这笔钱,也是温常杰迅速遭难的催化剂,他不是生财有道,动辄获得百万贯赏赐的权策,不动心是假的。
“怕是由不得你我作主”来子淡然瞥了他一眼“河内王约定了今夜将钱帛兑换成金银,金银归我们,钱帛归他”
来俊臣阴郁的脸颊狠狠一拧,他用指甲都能想到,兑换的比例势必夸张到极点,到手的金银能在市面上换得三成钱帛都算是武懿宗良心发现,可大敌当前,实在不是计较钱帛的时候,“权策回京,温常杰又逃出了掌控,河内王想必晓得收敛……”
“堂兄”来子打断来俊臣的话,将一封密信送到他面前。
“咚”的一声,来俊臣握手成拳,重重锤在桌案上,怒叱道,“贪鄙成性,竖子不足与谋”
来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堂兄,我以为你高估了权策,他今日回返神都,去拜访了宗秦客,想来是有意借助梁王的关系媾和,并无魄力硬碰硬”
“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指使宋拘走温常杰?”来俊臣注目于他,若有所思。
“堂兄,正是因为他拿走温常杰,过分示强,才印证他没有底气”来子自信满满,面目狰狞,“我等只须拖字诀,待他原形毕露,剑走偏锋,拿捏住他的把柄,那时,便是他的死期”
来俊臣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个笑意,“子有谋略,善识人,乃吾家千里驹,但即便如此,也要谨慎言行,不可行差踏错”
“是,堂兄,子告退”来子敷衍应下,退出书房,昂然远去。
来俊臣看着他转过回廊,不见了身影,冲着黑暗处招了招手,“府中、御史台中,为子干过脏活的,悉数安排暴毙”
黑暗中有人应命。
来俊臣拇指自小指捻到食指,冷声嗤笑,“媾和?幼稚”
夜黑风高,上东门开阔的贫民聚居区,传来几声狗叫。
车轮辘辘,街道两面,各有几辆沉重的板车迎面聚拢过来,领头的穿着丝绸衣服,推车的都做灰衣打扮,押车的是些黑衣壮汉。
两厢碰面,两个丝绸衣服的领头人站到一起,真正对话的却是两个灰衣车夫,确认了彼此身份,挥手间,两方交换了位置,调转方向,将对方的板车推着走。
两帮人都小心翼翼,转过街角,不见了对方踪影,才稍微放轻松。
“嗖嗖嗖”箭如雨下,交换身份的伎俩毫无作用,对方并不打算留活口,不管是穿丝绸的,还是黑衣灰衣,无差别屠戮。
装成车夫的领头人口中鲜血汩汩流淌,眼睛瞪大,看着另一伙人推着更多的板车混入了自家的队伍中,也穿着丝绸衣服,灰衣服和黑衣服,层次与自家一样分明,更重要的是,他还认识其中一些人,那是府上在郊外庄园,在商铺里的下人。
“无耻,栽赃”说完最后两个词,死鱼眼瞪着,气息断绝。
新的板车队伍大摇大摆往前走,干净利落撞进了大理寺的包围圈,四周火把举起,亮如白昼,众人大为惊惶,四处逃散,无一例外遭到官差捕拿。
“依律行事,休得伤他们性命,清点封存赃款,两两办差,签字画押为证”大理寺正狄光远在人群中行走,大声吆喝着指挥行动,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后方,权策和大理寺少卿宋并排坐在马上。
“权郎君果然妙算,这些蠹虫,竟无法无天至此”宋没见过什么大钱,看着二十几辆偌大板车,全是铜钱,堆得高耸入云,至少百万贯之巨,视觉冲击极为强烈,念及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愤怒之下,嘴唇都在颤抖。
“少卿息怒,你一向方正,未见过这些鬼蜮,今夜拦回这些钱帛,揪出蛀虫,也是大功一件”权策低声劝慰。
宋大喝一声,“来人,速速将来子府邸围住,破门抓人,无须客气,若有反抗,同罪论处”
狄光远立刻率领众多官差疾驰而去,宋气息顿了顿,腰杆弯了一些,“下驾帖给河内王府,令府中涉案管事立即到大理寺投案,若有迟延,罪加一等”
“礼有经,有变,亦有权”权策回身看了他一眼,宽慰道,“折节弯腰,等闲事耳,少卿能坚守至此,已是难能可贵,然而世间事,并非只有黑白二色,你看到的黑白,也未必便是真的,比如说我,有时候,亦是黑白难辨”
宋拱手作揖,悠然一笑,“权郎君言重了,君子可欺之以方,你以方欺我,乃是最大的褒奖,宋职责所在,你尽可放心,法度当前,我绝不推诿”
说完,拨转马头,径自离去。
权策在夜色中伫立良久,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