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克己小院儿。
主人不在,这里除了仆役丫鬟,人迹罕至。
今日却出了意外,两帮人在院子门口对峙了起来。
一方人多,是张昌宗和手下的管事,另一方人少,只有武崇行一个,他今日自武安县公府开蒙回来,习惯性溜达到克己小院儿转一圈,却见到府中管事正指挥下人在克己小院儿搬进搬出。
搬出的都是些摆件儿饰品,比较名贵的东西,搬进去的,却是些杂物。
武崇行当即恼怒,厉声喝止,管事不敢担责任,搬出了张昌宗。
“这是大兄的院子,旁人无权处置,张家丞,说起来,你还是大兄的下属,不要乱了上下尊卑”武崇行年纪虽小,却早跟着兄长们出入官衙,见惯了发号施令,耳濡目染下,言辞颇为锋利。
张昌宗脸色阵红阵白,却并不肯承认所谓的官位,那只是个障眼法,他的真实身份没有人不知道,要是认下了,岂不是要对这小萝卜头打躬作揖,“这倒是我的错了,没料到定王殿下都搬走了,定王府的小郎君却还在,权郎君不在,我安排下人为他打理打理院子,小郎君也有异议不成?”
“他是我弟弟,自然能住在这里,容不得谁说三道四”薛崇胤从另一条小径走到克己小院儿门前,背着手,面带微笑,“张家丞有礼了,表兄的院子,用不着别人打理,你们统统退下”
伸手一摆,张昌宗背后的管事仆役身子矮了半截,迟疑片刻,像潮水一般退去。
张昌宗脸色青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兄长?”武崇行适才鼓起的勇气消散一空,来到薛崇胤身边,仰着脸看他,眸子里很是忧虑。
薛崇胤揽着他的肩头,眼睛眯了眯,“无事,迢迢在姨母府上待了些日子了,怕是会想念你,你这几日便去姨母府上陪她”
武崇行乖巧点头。
几日之内,太平公主府雷霆密布,薛崇胤沉下心来,过问府中内务,抓住有些由头,接连杖毙几个管事仆役,张昌宗巧言令色,蛊惑太平公主,训斥了薛崇胤一顿,当众抽了他几鞭子,将他院儿里几个得用的下人开革出府。
一来一回,薛崇胤颜面大失,彻夜不眠。
次日一早,去正殿拜见太平公主谢罪,郑重其事叩了三个响头,太平公主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教训几句,摆手叫他起来。
薛崇胤却没有立刻起身,身板挺起,长身跪直,“母亲,儿有话说,有道是,男儿当自强,想崇敏十二岁,已经远赴西疆为国效力,孩儿已年满十三岁,却仍碌碌无为,在府中厮混,惹母亲气怒,与米虫无异,实在枉为男儿”
太平公主微微错愕,看向他,有些惘然,“到底是长大了,有志气是好事,你想做些甚,说来听听”
“儿并无成算”薛崇胤坦然以对,“有意往嵩山一行,与表兄商议过后,再定行止”
太平公主见他清淡疏离的模样,想起了权策,她知道他去打仗了,回来又治丧,之后直接向朝廷告假跑去嵩山,竟是一面都没见着,她对张昌宗挤兑义阳公主府睁一眼闭一眼,未尝没有等权策来低头的意思,却不料,愣是没有效用,真真是没了良心,心情大坏,“翅膀都硬了,随你吧,有甚需要的,自去账房支用,下去吧”
“母亲,孩儿告退”薛崇胤规规矩矩跪拜,退出正殿,全程没有看旁边侍立的张昌宗一眼。
回了自己的院子,薛崇胤挑选了亲近的管事侍女和护卫,收拾了金银细软,将常用的衣装饰物打包好,装了六七辆马车,自正门而出。
“下官乃是神都洛阳司马王禄,因未艾货栈命案之事,奉命前来,拜见公主殿下”门口,一名绯袍官员领了两排缁衣官差,神色肃穆。
薛崇胤正要上马车,听闻此事,顿了一顿,又自嘲一笑,自顾自上车走了。
上阳宫,观风殿,武后常朝。
入殿之前,群臣错杂站班,史务滋特意走到武将们面前,找到侯思止,也顾不得云山雾罩了,“侯大将军,权郎君去了嵩山,可有什么交代留下?”
侯思止笑脸相迎,交代自然有,戒急用忍四个字,“承蒙史尚书关切,权郎君交代,要好生配合天官衙门公务,遵从尚书安排,每道手续都要履行到位,不可因急切而失了朝廷法度体统”
史务滋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朝会开始之后,武后过问各方政事,重点还是那几样,外城营建、策问取士、突厥朝贡还有右玉钤卫、焰火军重训。
侯思止并没有提及将佐任免被卡在天官衙门的事情,只是禀报了募兵进展,史务滋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出列禀奏,“臣天官尚书史务滋上奏,臣奉旨勘问铜匦告密书函,基本厘清,千余告密书函,荒谬不文、荒诞不经之事占了十之五六,言之无物告密泄愤的书函又有十之二三,真正有价值的密报,不过二百多份,涉案人员及罪过节略在此,恭请陛下圣裁”
史务滋奏报的时候,眼睛不时掠过御座左侧列座的御史台御史们,尤其是他们的大头目来俊臣和小狼狗来子。
没有任何异常,来俊臣双手抱着小腹,很是沉静,来子双目炯炯,却没有看他。
“朕不看了,转给来卿,由御史台严审”武后轻飘飘回应,身子微微歪了歪,胳膊靠在桌案上,好整以暇。
捧着节略清单的小太监,在丹墀前倏地止步,转而迈着小碎步,将奏疏捧给了来俊臣。
“臣,春官侍郎韦贯之,弹劾地官衙门度支郎中温常杰,勾结王公,阴结党羽,贪渎公帑,惑乱朝纲,往日臣在地官衙门主掌军需,频频受制于温常杰,不得已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馈赠钱帛,方得履行公务,常引以为耻,臣有往来簿册信函为证”韦贯之一身正气,声色俱厉。
“臣以为韦侍郎行事不妥,有损天威”来子正气凛然,出列指责,“陛下设下铜匦,便是方便群臣出首揭发之用,既是温常杰违法悖逆,你又受其辖制,自然当密函告发,何以坐视不理,为虎作伥?”
“臣告发了,不只是臣,度支司属官,多有铜匦告密之举,奈何石沉大海,唯臣转入春官衙门,远离泥淖,才敢谏言,温常杰,实地官衙门之大害,受其荼毒者,不知凡几”韦贯之一脸悲苦,慷慨愤怒。
来俊臣仍旧跪坐在自己的坐榻上,将节略举得高高的,缓缓摊开,嘴角跟着一起扯开。
大大的笑容。
史务滋周身骨头酥软,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