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来到太平公主的车辇旁,看了一眼车辇外站着的香奴,见她脸颊微红,乖觉地顿住脚步,重新跨上马,脱开一些距离,慢悠悠骑行跟随,并不通传打扰。
现在的他,品尝过了鱼水之欢的滋味,再不会问出那事儿就那么有意思的傻问题了,天生男女,食色性也,有的人瘾头大一些,在所难免。
良久,车辇的暗紫色帘帷掀开,从中走下来的,是衣冠整齐的翰林学士崔,见人三分笑,温文儒雅,似是并无异常,只是从车辇上跳下的时候,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扭腰起身的时候,也虚浮无力。
权策从马上俯身搀扶了他一把,两人交换了个友好的笑容,错身而过,看了眼他几乎直不起腰的背影,不免叹息,此人染指上官婉儿,又跟太平公主搅和,倒是好胃口。
又过了许久,车辇上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大郎到了么?”
“权策在”
“上来吧,姨母有话与你说”
权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掀开帘帷,进了车辇内,为免尴尬,他进门就躬身行礼,不抬头,“权策见过姨母”
“你坐下说话”太平公主已然收拾齐整,没有凌乱也没有异味,只有浓烈的牡丹花香,“那王同皎屡次三番造次,污蔑你名誉在先,当众寻衅在后,你可有应对之法?”
言下之意,要支持权策报复王同皎,权策不喜反惊,做了半边屁股在软垫上,一脸纯良地道,“王同皎蛮横,孩儿沉不住气,适才与他据理力争,得了陛下训诫,令我好生涵养性情,不得争强好胜”
“你倒是要做乖宝宝了?”太平公主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伸手拧着他的脸晃悠几下,“母皇喜欢强势果决之人,她所厌弃的,不是你当众与人争执,而是你费了嘴皮子之后,仍旧未能将他降服,你若有本事令王同皎吞下苦果,母皇只会激赏于你,绝不会怪罪”
权策闻言,嘴上缄默,心中更是笃定,太平公主说的没错,武后的确喜欢强势之人,像新晋的凤阁侍郎李昭德,因作风强悍备受宠信,甚至有赶超岑长倩的趋势,但她说这番话,目的并不单纯,显然是想借刀杀人,借权策的手,对付王同皎。
“看你这点胆子”太平公主咯咯笑得甜美,将脑袋依偎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大郎放心,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是有甚差池,自有姨母为你担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权策已经没了余地,措了措辞,沉声道,“权策遵命,定让王同皎得到教训”
太平公主瞟了他一眼,伸手指戳了他一记,“鬼机灵,姨母自然不是让你取他性命,朝堂争斗,无非免官降级,点到即止,只是要你出了这口气而已”
权策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说话。
车辇里静默了许久,只有轮毂嘎吱嘎吱作响,帷幔不停晃荡。
太平公主抬起头,为他理了理衣襟,温言细语,“大郎,姨母要做的事情很多,能用的人极少,你要尽心做事,早日来帮我”
权策心里透亮,整治王同皎,是个试炼,也是个投名状,过了这一关,太平公主才会真正贴心信赖他,虽说他对做太平公主的心腹并无兴趣,但他同样不想站在太平公主的对立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种无奈的感觉不是第一遭,照这样下去,也不会是最后一遭,权策感到万分厌倦,跳下车辇,仰头看了看日头,阳光普照,他的心里却满是不甘,煞费苦心保下的小命,便是要如此活着?
心中一阵悸动,权策晃晃脑袋,将野草一样蔓延的念头压制住,绝地牵着纨过来,他跳了两次,都没能如愿跳上马鞍。
自失地傻笑几声,权策对那王同皎倒是起了些兴趣,他是谁的人?又因何获罪于太平公主?
到了嵩阳县,銮驾在县城驻跸过夜。
武后作为皇帝,地方上早已准备妥当,充当临时行宫的园林,宏大精致,美不胜收,但其他随行的公卿勋贵和文武大臣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在嵩阳县找地方寄住。
太平公主身份尊贵,随着武后进驻园林,权策等属官却没有这个资格,好在武攸绪喜好寻仙问道,在嵩阳县有住宅,邀了他去同住,同样随扈的崔融、卢照印等人也没有地方住,便一同前往。
“卢兄,恭喜恭喜”武攸绪、崔融等人举杯恭贺卢照印,前段时日太常寺的变故,鱼玄扑街,欧阳通上位,卢照印捡了死鸡,自鸿胪寺仪制司郎中升调太常寺少卿。
“多谢诸位,多谢武将作”卢照印满面红光,团团致谢,咭儿的一声一饮而尽,他酒量无碍,觥筹交错几轮,仍旧面不改色,压低声音对权策道,“权师,有人透话,提携我的,是朝中苏相,此事是否不妥当?”
权策酒酣耳热之际,脸色微变,此事确实吊诡,尽人皆知,苏味道模棱两可,不发表意见,不得罪人,更不要说插手人事了,这是斗争最激烈的领域,卢照印是权策的人,他破例出手照拂,是出于何故?
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苏味道看在两人交好的份上,卖权策一个人情,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想当初杜审言仕途蹉跎,苏味道青云直上,以他们的关系,苏味道都不曾有只言片语,他们的交情应当没到这个份儿上,第二个是苏味道是受人之托,经了道手,能指使宰相玩儿的,不外乎有数的几个,他眼前闪过太平公主绵里藏针的俏脸。
“卢郎君勿忧,我心中有数,你业务精勤,多有劳绩,都是应得的,不必多心”权策含糊了几句,安抚了卢照印。
卢照印见他笃定,便不再多说,听崔融讲起了新任翰林学士崔,此君家世人品颇佳,长袖善舞,只是目下无尘,眼高于顶,颇有些媚上欺下之举,令人难以亲近得起来。
一通宴席吃到了戌时末,酒菜换了三轮才散席,几个大男人带着朦胧醉意各自回房安歇。
权策的酒量无法与那些久经考验的老男人相提并论,晕晕乎乎被两个侍女送入房中,宽衣解带,擦拭了身体,有个侍女似有不轨之心,有意无意向下三路撩拨,权策正是火力旺盛的年纪,昏昏然剑拔弩张。
“嗖”一条影子从门前窗外一闪而过。
惊得那侍女赶忙停手,想了想,还是不死心,眼盯着窗户,又在权策身上摸索。
“嗖”影子再次闪过,一条细细的丝线突兀飞来,抽在侍女脸颊上,丝线细到肉眼看不见,侍女却被抽得一声惨嚎,脸颊肿了起来,起了一道红色的檩子,侍女再不敢乱动乱摸,捂着脸贴着墙角逃之夭夭。
权策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里衣,侍女逃走得慌忙,连衾被都未曾给他盖上,一个影子投射到他身上,来人俯身给他盖上衾被,侧坐在床榻边,微风吹拂,一角绿色的飘带飘舞。
“连个侍女都险些欺到你头上,羞也不羞?”
她却不知,她发呆的时候,一双眼睛一直在窗外凝视着她,见此情状,只是一笑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