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千金公主府。
千金公主禀报了武后,将要起行离开长安,前往青要山探望有孕在身的太平公主,并返回神都小住。
武后尚未明言诏准,但府中一应准备工作,已经如火如荼。
侍女管事忙忙碌碌,往来不休,收拾出的行囊,大包小包堆满了庭院,几十辆马车在大街上排出去老远,仍旧装不下。
倒不是千金公主打点了府中的所有物件,要与长安久别,这里的东西,绝大部分都不是千金公主的。
武后移驾骊山,不入长安,也不回神都,已经满两年之久,瞧着动向,仍未有动弹的苗头,朝官公卿之家,有的钦点伴驾在骊山,有的则留在神都洛阳,不奉旨意,轻易不能往来交通。
因此之故,但凡有人往返两京的,往往要受到不少亲朋故旧,同僚知交的托付,代为转递家用物品,或代呈礼数。
千金公主在李武皇族之中交际广泛,人缘甚好,此番她有动静,登门相求之人甚多,这满地的物件当中,除了送回他们各自家中的,倒还有大半是敬献给太平公主的。
有的托了内宅的名义,礼物多是名贵滋补药品,有的则是规规矩矩的贺礼,太平公主晋封镇国太平公主,因养胎之故,未曾大肆操办,但礼不可废,不管是在神都的、在长安的,还是在骊山的,只要有了机会,总要将心意送到太平公主面前。
“太平殿下,果真威望隆重,在青要山静养,朝中还有这许多人惦记着……”武落衡瞧着越堆越密集,马车队伍越拉越长,不由咂舌感慨。
“哼哼,落衡啊,你且不可被这些人哄了去”千金公主抚了抚她的堕马髻,柔柔地看着她白嫩粉红的脸蛋,正是蓬勃少年颜色,心生艳羡。
她自有熟年妇人姿色风情,魅惑入骨,周身上下里外,岁月的痕迹很是温柔,更有权策轻怜蜜爱,心满意足,然而,作为女人,总是对青春流逝,有几分伤感的。
“朝臣精乖似鬼,送来这些东西,管他是补品还是贺礼,无不是想着一石二鸟,在太平面前卖了好,大郎那里,也要承他们一个人情,划算得紧呢”
武落衡沉默了下来,面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低落和不自信,仰起头,眼巴巴看着千金公主,“千金殿下,权相爷可是不喜落衡?”
千金公主眼中有丝丝不忍,强笑一声,“你这小娘子,心思还挺重,怎的有此想法?大郎与你素未谋面,你又长得个倾国倾城的爱人模样,哪里会有不喜?”
武落衡闻言,更是楚楚可怜,拉着千金公主的衣角,“就是因为素未谋面啊,李郎中将落衡救下,却将落衡送到殿下府上,现在,连殿下也要离开长安,返回神都,是落衡任性,招惹了麻烦,惹得权相爷不悦?”
“傻丫头,这点事,对大郎而言,远远算不得麻烦”千金公主揽着她的小肩膀,缓步踱了回去,回避了自己返回神都的因由。
武落衡心思玲珑,没有再追问,泼辣好强的小心眼儿里,烙印上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是万年县衙客舍的血腥夜晚,也不是两具陪伴她入睡的无头女尸。
而是一个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身影,冷漠如冰,不言不动,只肯背对着她。
她曾经有多少怀疑,眼下就有多少悔恨。
她困在区区县衙,依靠的兄长武崇成,使劲浑身解数,仍是无可奈何,只是一场当街口角,却牵扯着朝堂风起云涌,宰相、亲王、统领、太孙,汹汹而来。
快要绝望的时候,李昌鹤从天而降,杀光了天堑一般的兴庆宫禁卫,掌掴了又臭又硬的县令杜凯,将她救了出来,风轻云淡。
太孙自食苦果,亲王要主动示好。
她终于领悟了堂兄武崇敏对她说的那些话。
外头,是真的腥风血雨,一步一陷阱,权策,是真的可以只手遮天。
“千金殿下,那两个贱妇的死因,可查清楚了?后续可会有干碍么?”武落衡有些不安。
千金公主摇摇头,柔声安抚,“无须担忧,刘幽求的动作挺麻利的,万年县衙的铁门才修好,案子就查明白了,是她们自家的昆仑奴姘头,争风吃醋,铤而走险,与咱们没有干系”
武落衡呆呆的点头,她不信。
这断案,不像是大白真相,更像是羞辱。
“这是在为我出气么?”
武落衡突地有些欢喜。
长安城,兴庆宫。
李重俊将手边的两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陷入狂喜之中。
“阎左师真不愧是吾之子房,赵祥弃暗投明,我又多了四万北塞精兵,就在神都,李旦的卧榻之侧,倘若真到了紧急之时,保管给他李旦一个大大的惊喜,哈哈哈……”
“不,还有权策,这骄狂小人,一朝得志,无法无天,阎左师竟还劝我与李旦那软骨头一般,向权策摇尾乞怜,我呸……”
陶陂听得心思纷乱,他对李重俊所说的,都不尽赞同,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李重俊心情正好,难得体贴了一回,“陶将军,有话不妨直言,你与阎左师,一文一武,都是我的臂膀,无须见外”
陶陂收拾了思绪,躬身施礼,“殿下,臣以为,赵祥投诚,未必可信,还须多加考验,以明其心……”
李重俊挥手打断他,“此事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阎左师已做过了验证,赵祥迫使唐篁去与李隆业会面,离间上官婉儿与李旦的关系,他照做了,只要阎左师徐徐发力,让赵祥泥足深陷,既是入了我的彀中,又岂会让他逃出生天”
陶陂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顿了顿,转而道,“殿下,阎左师所言,向权策示好一事,臣窃以为,此事势在必行……”
李重俊眉眼一阴,冷哼了一声。
“殿下,勾践可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为成大事,受些委屈,无关痛痒,向权策服软,并非屈服于权策本身,更多的,是抵消李旦的动作效用,让他们双方再现裂痕”
“李旦囿于门阀,保举郑坚为相,我们不妨保举敬晖,敬晖是鸾台侍郎,比郑坚地位高,入阁拜相合情合理,定能一击而中”陶陂说得很急切,眼睛里闪着火苗。
李重俊揉起了额头,又将桌上阎则先的书信拿起来,认真浏览了一遍,“阎左师之意,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皇祖母偏心,若是咱们与李旦明着对上,只会不利,而且,容易触怒皇祖母……”
“示好的方略先定下,具体事宜,且缓缓吧”
“是,殿下睿智”
陶陂即便对阎则先怀有疑心偏见,听了他的理由,也不得不服膺,赞一声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