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又是一天破晓。
寅时末,义阳公主府府门前,沙吒符和绝地领着几个从人护卫,牵着纨,收拾好鞍鞯辔头,早早候在门口,往常这个时辰,这条路上是人迹杳然的,今日却不同,不时有挑担子的,骑马的,相互厮打吵闹的人,从这里经过,在绝地面前打个来回。
沙吒符冲绝地挑了挑眉,似有所疑问,绝地未曾与他视线相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满面阴郁。
没过多久,府里响起人声,大门洞开,权策穿着官袍,施施然迈步出来,面沉如水。
跨上纨,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挥了挥马鞭,“走吧”
差不离的时间,东都的朝臣们,依着距离太初宫的远近顺序,或早或晚地动身上朝,闫百里在太初宫附近的坊市,有一所昂贵豪华的宅邸,但他不敢去住,而是在洛阳的东城根儿,赁了个两进两出的宅子,与他的官位俸禄相匹配。
他动身出门,门外已经有绿昵的单驾马车等着,他抬眼扫了扫,本就时刻锁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踩着脚踏上车,回身嘱咐了句,“尔等看紧门户,传话给主母,无事莫要出门”
家里的大管家晓得他性情,从不无的放矢,待马车走后,立刻招呼门房仆役关门闭户,“都管好自己个儿,要有那下贱货敢乱动乱说,仔细你们身上的人皮”
“嗷……”一声凄厉叫声,从二门传出来,管家赶忙带上几个青壮冲将过去,二门里是内院,锁在里头,进不去,抡着拳头,咣咣敲门,“谁在里头,出什么事儿了?”
里头看门儿的使唤婆子应声,“大管家,没出什么事儿,奴婢迷迷糊糊踢翻个花盆儿,脚下吃痛,才叫了声,却是惊扰了大管家,奴婢这就给您开门”
大管家眯着眼细细听着,钥匙声叮叮当当,松了口气,训斥着道,“当差仔细些,主母和小娘子都未起身,开得什么门,没规矩”
“哎哎,奴婢晓得了”使唤婆子应诺连声,静了下去,待得大管家的脚步声走远,双腿一软,跪在了青石板地面上,全身哆里哆嗦,死咬着嘴唇,不敢作声分毫。
却见一个黑衣蒙面的强人,站在她面前,手中短匕须臾不离开她脖颈处,远处的走廊上,还有个黑衣人,拿着一把精巧的手弩,弩箭寒光闪闪。
“嗖嗖嗖”破风声接连响起,不知有多少强人窜了进来,使唤婆子腿间一热,尿骚味散了出来,黑衣人眉头大皱,手掌一挥,劈晕了她。
内院,正堂卧房,两个只穿着里衣的女子,五花大绑,口中塞着棉布,背对背捆在一起,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一个正值花信妙龄,一个豆蔻年华。
“久闻闫百里御史夫妇鹣鲽情深,娇妻驻容有术,年逾不惑,仍旧美艳不可方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门外缓缓踱步进来两人,都是黑衣蒙面,开口的是那个头矮小的,却是女声,“然而,此事男人乐见,女儿家,却不一定喜欢”
“啪”一个没来由的耳光,打得那年纪大些的女人眼冒金星。
个头高些的黑衣人眉头跳了跳,“两位无须惊惶,只要说出闫御史这几日都见了哪些人,可免受皮肉之苦”
闫夫人冷笑一声,仰着脸冷然不理,豆蔻年华的闫家小娘子,满眼彷徨,连连摇头,显然一无所知。
黑衣人脸泛怒意,挥手召来个满身血腥气的壮汉,拎着各式各样的刀子钩子,就要上前伺候。
“不必不必”矮个子的女黑衣人拦住了他,“难得闫夫人对夫君一片真心,若是她成了千人骑万人跨的破烂货,想必闫御史定然会怜惜如故,如此,正可证明人间真情在,我等行走黑暗,亦要侍奉光明”
转过身,眼中寒光大放,有如实质,盯得闫夫人遍体生寒,“来呀,扒了她的衣服,好生招待她这一身细皮嫩肉,呵呵呵”
沉声而笑,声不刺耳,却极是阴险,甚于癫狂。
“唔唔唔”闫夫人摇头蹬腿,剧烈挣扎,几个黑衣人却是不理,嗤啦嗤啦几声,单薄的里衣被撕得巾巾片片,上下其手,身上软香处,被拧掐得片片青紫。
折腾了足有一炷香,女黑衣人一脚踢开几个属下,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说,还是不说?”
两行清泪滑过脸颊,闫夫人连连点头。
故作从容的女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气。
晨光熹微,权策沿河而行,微黄的日光映在脸上,面如金纸,将近太初宫长夏门,朝臣渐渐密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不管交情如何,大多只是点头拱手,唯有地官侍郎武攸绪,毫不在意风评观感,径直来到权策面前,问他自辩奏疏准备得如何。
权策心下感动,却不能多说,开起了玩笑,“与小侄写诗,相差仿佛”
武攸绪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权策写诗,向来只得一两句,不见全貌,不由哑然失笑,拍拍肩膀,“身正不怕影子斜,大郎素来与人为善,似那等阴险小人,毕竟只是少数,多行不义,必遭天殛”
权策含笑拱手道谢,汗毛猝然竖起,与人为善?
闫百里的府邸,闫夫人和闫家小娘子,衣衫整齐,茫然相望,闫夫人抱了抱手臂,过去的半个时辰,如同一场噩梦。
东城根大街上,一骑快马向西北太初宫方向飞奔。
“唰”路边张起一张大网,将马上骑士结结实实罩住,拽下马来。
不远处的小楼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得意冷哼,“任你行事再密,终要露出马脚,去将人拿了,老夫亲自讯问”
脚步声纷沓,不少人去了又回,“老供奉,人已经自尽了”
“死了?无妨,死人也有死人的用处”老供奉并不意外,“老夫做暗地里的勾当这许多年,还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动弹那么久”
“老供奉,属下识得此人,是太平公主门下的暗人”
“嗯?混账,速去盯住伊水画舫”老供奉猛然惊醒,却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待手下人走光,老供奉拧了拧脖子,愤愤然拂袖走人,丝毫没有等回话的意思,这个时候去,大概只能盯住他奶奶的脚。
洛水河边,一乘小巧的暖轿飞奔而来,到得长夏门口,却只见到朱红宫门缓缓关闭,沙吒符和绝地阴沉着脸迎上来,拱手拜见,口呼芙蕖娘子。
见礼后,两厢无言,犹如冰封。
晨风飞卷,暖轿帘帷凄凄荡起。
里头坐着的,不是玉奴,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