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欧阳通相府。
宫中宴会之后,欧阳通与欧阳雩祖孙两人深夜才回来。
今夜的头彩,花落卫国公薛崇胤。
太孙李重俊与中山王李隆业当场起了争执,上下翘首,议论纷纷。
武后为平息争议,婉言让倭国贵女海人良子袒露心扉。
海人良子手持一个花球,三份礼单,袅娜下阶。
三份礼单都是倭国珍奇之物,颇为厚重,赠送给了忠烈之后鲁锵,权贵之后韦离,和青年重臣当中的武崇行。
花球留在手中,迈着小碎步到了薛崇胤面前,看了看他的双手,上头虽然没有了泥污,但薛崇胤不惧腌臜,默默在大殿旁摆弄化妆土,给她印象颇深。
她蹲身福了福,脖颈侧在一边,不敢直视他,问了一个问题。
“卫国公与我相识不深,你为天朝皇族血胤,呼风唤雨皆可,何以如此为良子费心?”
薛崇胤坦然回答,“我有家人,若我得小殿下青眼,你我结合,或可护他一程”
“良子姿容,便丝毫不入卫国公眼中?”
海人良子对他的真诚颇为满意,但又心生不服。
“我为长子,顶门立户,小殿下有主见,雍容坚毅,有大家之风,更令崇胤心仪”
薛崇胤回避了她的问题,不说姿容外表,赞美起了她的德行品格。
海人良子愣了好一会儿,咬了咬下唇,心下微恼,很想拧身走开,细细一想,却又回嗔作喜,难掩笑意,跺了跺秀气双足,用投掷的方式,将那花球扔在薛崇胤的怀中。
尘埃落定,鸬野赞良连声向武后谢恩,又为参与聚宴的众人都呈上了一份不菲的谢礼,可谓面面俱到,人人有份。
殿中一片喜庆。
却也有失魂落魄之人,那便是先前因争拗,而挨了斥责的李隆业和李重俊。
被武后当众责骂,只是丢了面子。
权策却又让他们丢了里子。
因为两国联姻,关系更近一层,权策满足了鸬野赞良的愿望,提出遣派贤才,去往倭国,兴旺教化,而口口声声要为两国邦谊效力的李重俊和李隆业,当即便膝盖中箭,不得不承担了遴选人才的重担。
如此一来,宴会散去之时,李隆业一身凄凉,不远千里之遥赶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父子能调动的贤才,本就极为有限,却还要分派一批出去,怕要大失血。
李重俊倒是心绪尚稳,李隆业没有拿下倭国贵女,目的算是达成,至于选派贤才,便交给宋之问去操持便好,反正春官衙门管着天下文士教化,虽说有些麻烦,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他还得琢磨琢磨夏官衙门即将开设的武事书院,那批忠烈遗孤,保不齐能派上大用场。
“我会运作一番,你到武事书院去历练历练”
欧阳通回想今夜之事,气息杂乱。
权策一方固然暗绰绰地大获全胜,将李旦和李重俊都绊了个跟头,但权策先后无视了欧阳通和欧阳雩,让他心中如同压了块大石。
“祖父?”欧阳雩听到欧阳通的吩咐,有些惊愕,他们是书香世家,走的都是清流华选的文官之路,怎的要去武事书院下力吃苦?
“夏官衙门名义上是郑愔主事,实则事权在王之贲,想必这武事书院,也不会逃出他的手中,你多与他亲近亲近”乾坤听书网
“他曾做过天下第一绯袍官,你可莫要自误”
欧阳通没有搭理他,径直切入操作层面,面授机宜。
“祖父,孙儿不明白,您也是当朝宰相,权相爷有今日,祖父也是元勋功臣,即便府中有些许龌龊,也不能怪责到您身上,权相爷何至于如此跋扈?您又何至于如此谨小慎微?”欧阳雩听不下去了,梗着脖子接连反问。
欧阳通很是失望,叹口气,仰面朝天,说了一句颇为拗口的话,“我在这宰相位上,才是宰相,一朝迁转,便人走茶凉……权相爷呢,他无论在哪里,都是权相爷”
欧阳雩显然没有听懂,额头皱起了个疙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龌龊?”欧阳通突然反应过来,眉眼如刀,盯着欧阳雩,“看起来,双鲤要离府之事,你是知情的了?”
“说来听听”
欧阳雩张口结舌半晌,颓败地低下了头。
却原来,欧阳通妻子年事已高,深居后院,不理府中庶务,两年前,欧阳雩的生母,也就是欧阳通长子的侧夫人,到相府来主持中馈。
双鲤年岁渐大,愈发清丽可人,颇有才学,又是锦心绣口,行事周全,府中上下都颇为喜爱敬重,那侧夫人对此很是介怀,多方钳制折腾。
双鲤的院子,挪来挪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偏,仆婢用度,也是削减得厉害,只给她剩下两个丫鬟,衣食温饱而已,也不许她再去上房正堂,时常酸言酸语相待,尽是刻薄难听话。
欧阳通问起,那侧夫人便与儿子欧阳雩串通,只说是双鲤礼敬佛道,不喜热闹,将两人隔绝开来。
为弄假成真,还往双鲤的住处弄了不少佛道经书和佛龛神像。
双鲤不愿与人为难,心凉之下,便真的封了住处,不见外人。
“只是如此?”欧阳通老脸上怒意纵横,目光灼灼,他不相信,双鲤会因为起居用度苛待而心凉,她生性乐观恬淡,又做过丫鬟,即便为了权策,也会选择隐忍。
欧阳雩有些闪躲,吞吞吐吐道,“母亲曾提过,让双鲤娘子,给孙儿做妾室”
“砰……”
欧阳通拍案而起,怒吼道,“许给你?还做妾室?你不知她是老夫义女,是你的姑母辈分?”
“不过是干亲,又有甚干系?权策连姨母都纳为己用,怎的不说?她是罪臣之后,出身奴婢,纳为妾室,又哪里辱没了她?”
欧阳雩却并不畏惧,反口便驳了回来,振振有词。
“呼……”
欧阳通反常的平静了下来,摆手让欧阳雩退下,只说了句,“武事书院你不想去,便不必去了”
他的眸中,有深沉的失望和厌恶。
欧阳雩一向顺风顺水,世代官宦,又是宰相长孙,本以为他只是心高气傲,却不意,自大、自私、自以为是到如此地步。
他口口声声将他母亲顶在前头,怕不是他自己见双鲤出落得倩丽,便馋了人家身子,求而不得,便想尽法子施虐。
“你是何等样人,敢与权策相提并论?”
欧阳通一身冰凉,额头青筋暴跳,自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相信,双鲤不会将这些丑事宣之于口。
但他更知道,权策真要晓得什么事,没有人能瞒得过去。
欧阳通猛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