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殿,众人按班落座。
武后姗姗来迟。
她的手上,牵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少女。
少女气韵颇佳,微微侧着脸颊,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走起路来,款款动人,不见局促慌乱,颇有大家之风。
只是,与旁边挺胸昂首,行走带风,睥睨自雄的武后相比,仍旧显得青涩稚嫩。
她们的后头,跟着倭国女王鸬野赞良和上官婉儿、徐慧两个近侍女官。
那少女显然就是鸬野赞良的孙女儿了。
“臣等拜见陛下”
满殿众人齐齐施礼。
那少女倒是懂事知机,侧开身去,不与武后一同受礼。
“都起来吧,朕今日与卿等同乐,也是想着沾沾年轻人的朝气,尔等不必拘泥俗礼”武后笑吟吟拂了拂袍袖,自顾自坐下,打眼一瞧,就看到了阶下不远处,坐席突兀的李重俊和李隆业两个孙子,心情登时大坏。
果真不出她所料,都自甘下贱啊。
“谢陛下”众人谢恩,规规矩矩退回各自坐席,都是端庄肃穆。
“呵呵呵”武后按捺心中烦恶,轻笑两声,“今夜,朕与倭国国王同聚,遍召天朝五陵少年,此间聚宴为乐,共享盛世繁华,也有和睦亲善,薪火相传,世代相亲共荣之意,瞧尔等坐席,泾渭分明,可自择代言人物,先行说明身份,让倭国国王初识尔等风采”
“是”
轰然一诺之后,权策和李隆业所在的右手边,沉凝如山,安安稳稳,此间都是朝官公卿之属,论资排辈,官爵高低,血亲厚薄,一目了然,并无争拗余地。
而鸬野赞良祖孙和李重俊所在的左手边,却热闹了起来。
后头的达官显贵子弟还拱手揖礼,有商有量,毕竟父执长辈都在朝为官,总不便将面皮撕破,前头的忠烈遗孤和国子监生,却是你争我抢,谁都不服谁。
到了后头,争辩的声量渐大,国子监生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相互唾骂,口沫横飞,忠烈遗孤们则拉帮结伙,生龙活虎,撸袖子叫嚣,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要老拳相向。
武后不以为忤,在上头看热闹,面上挂着有趣的笑意。
“陛下胸襟如海,天朝百家争鸣,恰似无形之黄金台,天下才俊慕名云集,各得一方水土,施展才华,敢言敢当,敢作敢为,臣不如也”鸬野赞良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天朝的乐子,还是不便多看,转而冲着武后称颂了起来。
“哈哈哈”武后朗声而笑,并不以此居功,“国王过誉了,朕不过是一时起了童心,国王且瞧瞧,朕的光禄寺卿,可不是吓得不轻?”
旁边列席押班的桓彦范,听得此言,勉力做出从容之态,不给天朝上国丢脸,但眼中的苦涩之意,却是难以隐藏。
“寺卿职责所在,也是一腔公心”鸬野赞良打定主意只说好听的,拍了拍身旁的孙女儿,以示安抚,这位少女,满面惶急,已经没了血色。
眼见下头国子监生和忠烈遗孤们闹腾得愈发不成样子,权策皱起了眉头,轻咳了一声。
“咳……”
如同九天传来惊雷,数百人的一锅乱局登时鸦雀无声。
各自整理衣冠,齐刷刷躬身请罪。
这幅场面,不仅令鸬野赞良侧目,也让李隆业和李重俊两人心惊。
“罢了,罢了,少年人,就该是这个模样,权策,你便是少了这般情怀,年纪轻轻的,像个老头子一般,恁的无趣”武后嗔了权策一眼,似乎并没有因为权策威望隆重而介怀,责备数落中透着亲近。
“你们方才差点儿打将起来,可选出人了么?”武后饶有兴趣地问。
在权策注视之下,忠烈遗孤们飞快达成了共识,有一个身形壮硕的青年汉子走到中间,“陛下,草民鲁锵,是原蓝缨军副将鲁福之子,我父随权相爷东征契丹,在定州攻防战中阵亡,我等皆是累次出征就义的将士遗孤”
“拜见陛下,见过倭国国王”
忠烈遗孤们齐齐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跟在鲁锵身后见礼。
个个英姿飒爽,刚毅挺拔,武者风范俨然。
“哦?原来是朕的忠烈之后”武后站起身,有些意外,侧头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冲她露出个满意的笑容,“不怪乎都像是小牛犊子一般,尔等要以先人之志为志,报效朝廷,建功立业”
“是,陛下”众人齐齐相应,声振屋瓦。
“哈哈哈,好,都是好男儿,婉儿记下,忠烈之后,不宜荒废在野,着夏官衙门设置考试,有勇有谋者,录入行伍,以酬英灵”
武后随手措置,引得众人感恩戴德。
上官婉儿仍是笑意迎人,眼中慧黠闪动,若是武后知晓,这批忠烈遗孤,都是权策嫡系军卫当中检拔出来的,不晓得还会不会如此热心。
她倒不虞有人察觉什么,毕竟近年来大周的战事,绝大多数都在权策指掌中,无论怎么选,都不可能完全与权策脱开干系的。
随后,国子监生也选了个名叫楚玉的,做代表出来见礼,他们虽不像忠烈遗孤那般刚猛,风度翩翩,丰神俊朗,别有一番看头。
再往后的达官显贵子弟,以欧阳通长孙欧阳雩为代表,这些人都是贵胄出身,玉韫珠藏,雍容气派,贵气不凡。
到了右手边,重臣本当由欧阳通为先,但因为欧阳雩已经占了先,他谦逊了一步,由韦巨源出列唱名,公卿当中,自是卫国公薛崇胤。
最后的十六卫及两京高官,由长安留守刘幽求为首,毕竟他是此间地主。
“唔,好,都露过面了,阶上之人,权策不必提,国王定是识得的,另两人,都是朕的孙子,太孙李重俊、中山王李隆业,适逢其会,来凑个热闹”
武后言语间,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了,她很不希望这两个孙子参与到结亲争夺当中来。
“承蒙陛下礼遇,臣感激涕零,这是臣的嫡亲孙女,名唤海人良子,其父为臣之太子,草壁皇子”鸬野赞良将自己的孙女介绍了一番。
这些信息,武后其实早已知晓,她对倭国的世系颇感兴趣。
这位草壁皇子,妻子同时是他的姨母和堂姐,外祖父同时也是他的伯父和岳父,真真乱得一塌糊涂,也刺激到了极点。
武后并了并双腿,潮湿的眼波瞟了权策一眼。
“权策,你旁边这小郎君,生的倒是俊俏无匹,又是哪家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