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书院
第二天早上,梧桐书院里又出了命案,有人被马踏死了。
案发现场在梧桐书院后园的马厩里,尸体的身份就是狄公等人看见的打扫落叶的老人,此时他满头是血的躺在马厩里。可怜的院士几日内连遇两宗命案,似乎病又加重了,两眼无神形容憔悴,现在只穿着晚上入睡时的白色里衣,还是周秋晚为他找了一件长衣披在身上,此时他无奈的向狄公与林县令介绍情况。
“老陈为书院打更同时也是马夫,踏死他的那匹马是他从小带大也是最喜欢的,到底是畜生,转脸就无情,回头一定要把它宰掉。”
“那马是哪一匹?”狄公问。
“那匹被牵到角落里的白马,叫云蹄。”
角落里有一匹纯白的马正在不安的嘶鸣踱步,狄公走进它,它用一双忧愁的大眼望着狄公,看见狄公靠近它,它打了几个响鼻。
“大人,小心些!”乔泰拦住了狄公。
“不妨事!”狄公摆摆手。
“乔泰,你仔细的看看云蹄的蹄子和它的蹄铁,有没有发现什么?”狄公伸出手来抚摸着云蹄的脊背,云蹄用脑袋蹭蹭他,而乔泰小心的抬起了它的一只蹄子。
“大人,蹄铁上有草末、泥土和血迹,但是蹄子四周以及马的小腿上都没有血迹!”
“是啊,无论是马蹄的周围还是蹄铁之上都没有血迹,你看死者的头部是血肉模糊,如果云蹄是凶手,怎么可能一点血迹都没有沾上。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云蹄脚上的血迹是它踱步是踩上的而不是在踢人时溅上的!而且你看那伤口实在是太干净了,如果是云蹄行凶,那么,死者的伤口上应该有草末、泥土,可是现在……”
“有人知道案发情形是什么样吗?”林县令转头问院士。
“是这样的,我早上醒来想问老陈一些事,但就是不见他,过了一会儿听见后院马儿嘶鸣,我想起此时应该是喂马的时间,也许老陈在马厩,我到后院一看,云蹄不知什么时候脱缰跑了出来在马槽边上嘶鸣,我往里一看发现老陈已经躺在里面了。”院长回答到“我想是老陈在为云蹄洗刷,但这畜生不知如何犯了野性把老陈踏死在里面了!”
“案发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狄公问积聚在周围书院的人。
“其实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是走读的,案发的时候还没有到书院,昨夜留在书院的只有我、老陈、住在这里的贺来仪和因为妻子回娘家因而住在书院的周秋晚。案发的时候我刚醒来,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煎药,来仪和秋晚你们两个人呢?”
“我在打扫书院各个地方的匾额、楹刻,一整个夏天那里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脏的很,所以我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黑衣服、耐脏!”贺来仪说。
“我啊,到栖梧山去登高了,秋天的早上露重,您看我的衣服现在还有些湿哩!”周秋晚提了提他那褐色的布衣的衣摆给狄公看。
“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为你们证明是吗?”乔泰说,而狄公又转回身去看看那不安的云蹄。
狄公仔细的看了看云蹄的缰绳,对乔泰说“不是拽断的,是解开的!”
“您是说有人打死了老陈后再将云蹄放开嫁祸给云蹄……”
“恩!不过次序错了,应该是先放开云蹄再打死老陈,否则你看那马厩里那么狭小的地方如何挤下两个人和一匹马,我想很可能是老陈把云蹄放了出去自己清理马厩,而此时凶手来了,进而行凶杀人,云蹄见主人倒下便凑上前来因此蹄子上就踏上了血迹。这是我的猜测,进一步的推断我们还要看验尸的结果和对现场的搜查。”狄公看了看眼前的云蹄又往四周看了一下。“你,是贺夫子吧,来帮本官把它拉到门外,好一会儿带到县衙。”
据说马和狗都是看人欺负的,贺来仪对付马显然不如他对琴一样应用自如,云蹄根本不买他的帐,又嘶又叫,来回跺蹄,弄的贺来仪是一筹莫展,后来还是周秋晚为他解了围,一把抓住云蹄的缰绳把它带到了门外。
“大人,从院士房间的床底里找到了一根沾血的木棍还有在墙上挂有一幅可疑的画!”衙役将东西呈了上来。
“什么?从我的房间里,难道、难道是我、是我杀了……”院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捕快们迅速的将他围了起来。
"大人,你觉不觉得院士的话有些奇怪?"乔泰轻轻扯了扯狄公.
而狄公却轻轻的展开了那幅画。画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奇,一只彩凤落于梧桐之上,梧桐金叶璀璨,但旁边却题着八个字。
“‘梧桐秋晚,有凤来仪’大人,又是这句话,凶手果然是院士!”马荣嚷道.
“大人,昨天我就想说,这八个字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包括在里面了?”乔泰说“文凤来的凤来二字、周秋晚的秋晚二字与贺来仪的来仪二字,那么到底指的是谁呢?开始我还怀疑老陈是在暗示贺来仪,毕竟那天在门外与我们搭话时那话头好像是冲着贺来仪来的,现在看来老陈所指之人就是院士。老陈一直是书院的更夫,更夫是最有可能知道每个人晚上是否出去和干了什么的人,老陈昨夜跟着院士去了茅屋,很可能两人私下发生了什么交易或冲突,院士因为他知道太多的秘密而把他杀掉了。”
狄公用赞许的眼光望着他这位忠心的属下,这时林县令急匆匆的走到了狄公身边。
“大人,死者的身份知道了,是临县的一个小康之家的女儿,三年前留书出走与人私奔,银凤姑娘的父母现在正在县衙,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只长命锁,说是女儿百日的时候为她打造的。”
“那么他们知不知道女儿是和谁私奔的?”马荣着急的问。
“不知道。”林县令叹了口气“父母只知道她和一个读书人跑了,据说私奔之前,姑娘的父母要将她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殷实之家,银凤不乐意就在出嫁前跑掉了,父母说女儿在离家前常常在纸上写一句话。”
“不会那个什么‘梧桐秋晚,有凤来仪’吧!”
“马大人说的对极了,就是这句!”
“啊,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不一样啊,但是现在反正凶手已经落网了,管他呢!”马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是啊,凶手既然已经落网我们就不必管那么多了,林县令,让人把文凤来先带回衙里,一会儿其余的人和我们去一趟茅屋,我们要重组一下案情!”狄公嘴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废屋
现在已经是傍晚的时分了,西边的天际只留下几抹惨淡的红,整个天幕渐渐被深蓝所代替,乌鸦哀叫着返回了自己的巢,狄公把大家带到了山脚下那破旧的茅屋里。
“你们可知这世上最令人恐惧、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吗?抛开那些犯了罪大恶极的犯人所遭受的刑罚,单纯就论谋杀而言,让一个人绝望的死去,莫过于被信任的人背叛然后被伤害再被——生生的活埋。”狄公望着眼前这一屋子神情各异的人幽幽的开了口。
“活埋?您的意思是这个女子是被人活活的埋入这土炕之中的?”乔泰很是时机的接了口。
“是啊,凶手以为自己已经杀死了她,把她放入这土炕的烟道之中,然后再盖上了石板,糊上了黄泥,可是他没有想到死者其实只是一时昏厥而已,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活埋,那种恐惧是可想而知,不能呼吸,不能出去,她只能徒劳的用手四处乱抓,抓土,抓石板,大家看看这炕中石板上的抓痕再看看尸骨那已经被磨平的指端就应该知道当时的一幕是如何的凄惨。她也曾绝望的呼喊,可是没有人回应她的求救,只有灰尘和泥土渐渐进入了她的喉咙,她本来就受了伤、而空气也渐渐的少了,我们可以想像当时土炕中情形是多么的令人绝望,她心中的怨恨是如何的深重……
其实,如果是她自己被如此对待她也不会如此怨恨、如此拼命的想出去,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那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只是这个孩子还在她的腹中罢了。”
“大人是说那女子已经有孕在身了?”周秋晚问道。
“是的。”林县令适时的开了口“验尸的结果告诉我们,这名叫银凤的女子是受伤以后被活埋,而且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这也太惨了。”马荣喃喃的说。
“山上死去的老乞丐总是对人说这间屋子闹鬼,可是没有人相信他,但是……”
“但是我是见过的。”插言的是那与老孙头相识的乞丐“现在我想起来还怕,那天晚上我去找老孙头,走到这里时看见了一个很美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的白衣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看见了我就朝门里走去,我、我看见她的后、后脑勺上有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我、我当时就吓的晕了过去,从此我再也晚上不上这栖梧山了!”
一屋子的人几乎都面色发白,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所待的这间屋子阴气阵阵,此时,一阵凉风从窗口刮了进来,大家不觉都哆嗦了一下。
“我、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天已经黑了,再待在这里觉得有些糁人。”有人提议道
“好好,好在凶手已经落网,她的灵魂应该得到安息了,林县令把你的人都撤了吧,我们都回去为这个可怜的女子祈祈福吧!。”狄公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