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肆应付村人很有套。他有半点吃惊或恐惧, 直笑嘻嘻的,逗得引灯很开心。
等收了衣服关好门,苏肆的表情才转为凝重:“来他们真的很喜欢时掌门,我在村中呆了小半月, 从听人说过这个。”
时敬之拧起眉:“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症状。苏小兄弟, 你来这小半个月, 还遇到过别的怪事么?”
“信我,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苏肆漫不经心地玩着刀。“天气, 冷暖, 风的干湿, 半个月来点变。更可怕的是,他们什么要我做。”
听到这话, 闫清表情渐渐困惑起来。
苏肆随手将刀甩上桌子,双手去扯闫清的脸:“子啊, 咱俩起住那两年, 我就该让你多上上街——世上可有往你嘴里强塞的馅饼,只有强抢为妻的, 哪有强抢为爹的!”
时敬之打圆场:“强迫人来不许人走,又不谋财色,只能是害命了。”
闫清恍然大悟。
“太衡门风清正,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孩子给养傻了。”苏肆松了手,忧心忡忡道。
众人手中信息有限, 法凭空深谋远虑。随意交谈阵,便到了午饭时间。时敬之战绩辉煌,尹辞折腾了桌子鱼。
苏肆动筷子:“子,你还能回太衡吗?听你的说法, 施前辈似乎生你的气,要不你换个份……两位,我不是说枯山派不好啊。只是你们瞧见了,我这兄弟就是块木头,经不起风浪。”
闫清垂下眼:“怕是回不去。”
苏肆摇头晃脑:“算了算了,不回就不回。等我了大侠,我罩着你。不如这样,等离开这里,你就跟我……”
见师徒两人吃起来,苏肆才夹了筷子鱼肉,搁进嘴里。
“我就跟你走。”口鱼肉下肚,苏肆严肃地改口道。“做人要现实,大侠也要步步来。时掌门,你们枯山派还缺人吗?”
时敬之:“……”
时敬之:“说来惭愧,在下钱了。”
“什么钱不钱的,多见外。我手里还有些银两呢,管饭就行。”苏肆热情洋溢。
尹辞瞟了眼爷,突然插嘴:“苏兄会做什么呢?”
“啊?”
“师尊不收徒,你只能下仆。闫清善于杂事,我会打猎弄饭。苏兄打算……?”
苏肆抓耳挠腮了会儿:“我爷借你们总成了吧?”
到手了,尹辞心道。那鹅妖要真的直觉惊人,找视肉时能上。
他心着,扭头扫了时敬之眼,哪知便宜师父正怜爱地着他,目光柔和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尹辞险些被鱼汤呛着。
“阿辞,慢点吃啊。”时敬之拍拍他的背。
对这个徒弟,时敬之仍是喜爱多于戒备。
下鬼墓前,他托沈朱将所有人查了个清楚。路上,时敬之怕归怕,却也暗中观察过每个人。若有人顶替份,他本应发现端倪。可他并有。
他也曾与那衣人交手。从骨相,那衣人不过二十左右。过了层,最后剩余几十人,范围缩得更小了。他仍是寻到。
而他查清底细的,也就尹辞人。只是他再试探,尹辞不动如山,时敬之法盖棺定论。
于是他拿两全之法——在两人间糊层窗户纸,再将此事束之高阁。“不管私事”这句话口,论尹辞是不是衣人,不会伤了和气。
除开这些,尹辞是个完美的徒弟,贴心懂事,还做得手好饭菜。要是常人被卷进这些异事,心里多会有怨愤。尹辞非但半点怨言,反而对加入的苏肆挑起刺来。
时敬之莫名起幼时偷养的猫。
那只猫领地意识极强,热衷于对切不熟悉的事嘶嘶哈气,除此之外,还算好撸。眼前这只是黑是,好像也那么重要。
时敬之胡思乱着,被鱼丸烫到了舌尖。他还来得及开口,尹辞便顺手推了杯凉水过来。
若枯山相遇真是天意,这回天意对他还挺温柔。
酒足饭饱,时敬之扒拉那根澄银竹竿,比着寒丝麻布,嘴里直叹气。
苏肆急于证明自己有,嘴里的鱼还咽下去,言语间已然热络不:“时掌门,愁啥呢?”
“先前的旗子坏了,我做个新的。晚上单拿根竹竿去宴会,只会惹人怀疑。”
时敬之从灶里沾了灰,描“药到病除”四个苍劲大字,随即陷入苦闷。
“这村里肯定有绣娘。可东西托去我不放心,找个外人进来,又不方便说话。苏小兄弟可有主意?”
“这里倒是有针线……可子顶多会打打补丁,做不了绣工。要不时掌门带菜刀吧,揣怀里就行。”
更可疑了好吗?时敬之坚决摇头。
苏肆唏哩呼噜喝完鱼汤,打个大嗝:“那我就办法了。这儿就四个大男人,谁会闲得事练绣花呢。”
尹辞面表情:“我会。”
苏肆:“……又是做饭又是绣衣。兄弟,你真是他徒弟,不是他媳妇?”
尹辞懒得和小辈计较:“刚巧会点罢了。”
他倒不是喜欢,纯粹是闲得聊,做遍了世间各种消磨时间的手艺活。就算时敬之现在要吃糖画,他也能场甩个十二生肖来。
尹辞管目瞪口呆的师父,径直取过竹竿和布料,细细缝起旗子。会儿,旗子的雏形有了,比先前的还要精美许多。
时敬之感动不已:“阿辞,你要是儿,单凭这手,就绝对能嫁个好人家。”
尹辞冷冷地掀起眼皮:“师尊,你这旗子要绣什么字来着?我,‘药到命除’对不对?”
时敬之顿时了声,半个字不敢再多说。
不到半个时辰,旗子绣好了。尹辞的针脚细密利落,旗上字迹清晰饱满,布料挺括。时敬之掌门玉坠挂上,又脸使劲蹭了蹭那旗,显然喜欢得紧。
苏肆向闫清:“子,我以为你够喜欢做家事了,这世上竟有人比你还丧心病狂……你可不能认输啊!”
闫清:“???”
尹辞趁人各自闹着,偷偷挨到爷边,试图摸它。若这鹅妖直觉真的够强,兴许能帮他找条死路。虽说他嫌弃这畜生,打好关系也是必要的。
谁知爷瞪圆双黑豆眼,头顶两个肉触角慢慢竖起。它冲尹辞张开嘴,露满嘴细密的齿。
尹辞继续伸手——他降妖数,这玩意儿还敢拧他不成?
事实证明它真敢。
爷缓缓咬住尹辞的手,拧起来。它坚强不屈地着他,仿佛在示威。尹辞奈,只得掰开鹅口,抽回手来。
罢了,来日方长。
夜幕很快降临。
四人换了村里的寻常打扮,随引灯前往宴席。考虑到场合问题,爷容易被成加菜,他们只能留它家。
宴席设在村侧的空地,的是圆桌。四人和引灯家四口凑成桌,桌上菜肴丰盛,周遭全是欢声笑语。要不是才知道死了人,这场景和乡下婚宴差不了多。
四个人中午吃得挺多,如今不怎么动筷子。
引灯只他们拘谨。她放下喂妹妹的小勺,冲时敬之笑道:“哥哥,以后整个村子是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嘛。”
“是啊,这宴半是为你们设的。村子好久来新客了,大家很开心。”引灯的母亲也柔声补充。“今晚会来,这可是大事。”
时敬之:“?”
“村里的仙!”引灯脆生生道,“阿妈说过,大人在这待了五十多年了,平时不见人。但要是村里有小孩生,或者外头来了新人,她会来迎接。”
尹辞兴致盎然地吮着筷尖。整个宴席的人全他透明人,他倒比万众瞩目的时敬之自在多了,可以四处乱。
在宴后如期登场。
生得极清丽,起来不到十岁。她穿着样式随意的浅绿衣衫,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又插了支翠玉步摇。
她就这样在热闹的宴席中穿行,周遭的烟火气瞬时散去半。村人们不敢碰触,眼中只有崇敬和痴迷。
……仙么?
尹辞并未在对方上感觉到什么特殊之处。
在时敬之面前停下,她细细打量了他番,露些满意的色。结果她还未开口,个人从旁冲过来。
她匆忙跪下,捧住衣角,期期艾艾道:“大人,您能不能破个例,让柳再回来陪我两年?我晓得登仙是好事,可、可是……”
“柳婶,你这是干什么!”引灯父亲低喝道,“灵药不能给寻常人,规矩忘了吗?”
柳婶徐娘半,眼里却仍有年轻人似的哀怨:“柳他走得太早了。我突然说中午喝肉汤,他才去切……”
引灯听不懂话语下的悲痛:“那也是柳叔自己不小心呀,再说,登仙本来也不是坏事。”
柳婶只是哭。
有恼,她温柔地扶起柳婶:“总归是生离死别,不习惯也正常。宴席太吵闹,你还是回家休息会儿吧。”
相貌温婉柔和,带着几分悲悯的菩萨气质。着她的脸,柳婶渐渐止了泪,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起冲行了个礼,摇摇晃晃往回走。结果刚走半,她突然摔在地上,手掌划道极深的口子。
时敬之下意识去摸药箱。
“不费事,她也要登仙了。”引灯大声道。
柳婶在地上瑟缩了下,她恍惚坐在原地,像是有反应过来。大量鲜血从她的掌心中涌,渗入土地。
时敬之还是不管不顾地站起来,过去给她包扎。柳婶就像失了意识的人偶,动不动,任由时敬之清理伤口,涂上药膏。
“柳婶,回家准备准备吧,你不剩多久……”旁边有人冲她说道。
“她跟我们走,我来治。”时敬之打断道,“这伤什么大不了的,不该死人。”
饶有兴趣地着:“也罢,谁要适应下,就随他去吧。不几日,他定然会来找我。”
尹辞死死盯住,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在那短暂的瞬,他在上感受到了法术的气息。方才柳婶那下,并非不小心摔倒,而是刻意为之。
时敬之的表现也让他有些意外。
他这师父虽说算不得邪道,善心也那么泛滥。时敬之为柳婶处理伤口已是极限,道理将她带回。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尹辞——若是找到村人轻易死亡的秘密,他说不定能在自己上试验番。
时敬之:“闫清,背好柳婶,我们走。”
“师尊,为什么要带她回去?”
时敬之目光灼灼地瞧了会儿尹辞,轻声道:“你知道为师体不好。”
“是。”
“柳婶的脉象,与为师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