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回来这里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这里看上去却似乎时光凝窒,依然那样狭窄、破败、阴暗和潮湿,宛妤无心计较自己踩在脚下的有什么,她不明白一向胆小的宛清怎么会突然又跑回到这里,还有,宛南平怎么可以仍然这么对待他?!
没有好好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也就罢了,还见一次虐一次?说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宛妤真的觉得很羞耻。
她依着记忆一路走过,到达目的地才有些恍然宛清回来的原因:门口有烟灰和残香,今年是宛家老太太过世一周年的祭日,算一算恰好就是这两日,估计宛清就是因为这原因,所以才克服了自己的胆怯跑回来的。
谁说他傻?该明白的东西,该懂得的道理,他都清楚得很。
她伸手敲门,门却应声开了一条缝,有东西随着这细微的动静摔在地上,发出噼哩啪啦的一通脆响,宛妤毫无防备地推开门走进去,还没好好看清楚门后面的情况,一样冰冷的物件狠狠地顶上她的额头。
“宛小姐。”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哦,或者我也可以叫小谢姑娘?”
宛婷和苏泽在斗嘴,争不赢了谢大姑娘就甩一句:“哼,让我家宛妤来收拾你!”
苏泽哭笑不得,正要反击却一眼看到车载视频上的时间,说:“宛妤这去得也够久的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宛婷闻言皱眉,掏出手机:“我打个电话。”对宛南平,自那天让她去送钱后她是满心都不耐烦,宛妤对他向来比自己还欠缺耐心,今日怎么在上面逗留这么久?
她拨通了宛妤的手机,但那边一直没有接,她想了想,还是跟苏泽说:“我上去看看吧。”
“我陪你一起。”苏泽说,他看着宛婷,笑了笑,“我喜欢的是宛妤,不会因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而改变。”
他眼神很坚定,而言下之意似乎对这些也一清二楚得很,宛婷有种被人强行扯破衣服的羞恼,拉开车门说:“随便你啦!”
对于宛南平这处住所,宛婷来得也不多,她甚至因为太久没来而找错了地方,不过宛南平一家子在这里的名气显然是响当当的,她敲错一家人的门后,只随便问了句,人家连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哦,是那个经常打架骂人的人家么?在我们楼上啦。”
宛婷无语地跟人道了谢,重新爬上上一层楼梯,越往上楼道里垃圾越多,夏日炎热,积蓄出一种陈腐酸臭的味道,黑色的绿头苍蝇聚集一处又一处,像是一大坨移动的暗黑的疤痕,一被惊扰,就在人周围到处飞舞。
她觉得很不舒服,久未体味过的恶心感聚在心口让她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苏泽向来细心,看她脸色不好,这环境也差,就说:“要不我上去看看吧,你回下面去等我?”
“算了吧。”宛婷想也没想就拒绝,怀孕真是耗人体力,不过是区区四楼,她爬上来时已是气喘吁吁,“你在这里等我吧。”一出梯口,她就和苏泽说,“宛妤不会高兴你见到那一家人的,我会很快就将她带出来。”
苏泽想了想,同意了。他看着宛婷扶着肚子走过去,步子虽然看着沉稳,但不掩愤怒,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每次回到陈家时的感觉,无奈、郁闷、耻辱,还觉得难以压抑的愤懑。
宛婷说到做到,这一次果然没有去多久,那一家的房门就被再度打开,最先出来的是宛婷,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子中等的年轻男人,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腰,一手握着她一只手臂,看上去一副小心陪护的模样。
苏泽微微有些意外,正要迎上去时却见宛婷的目光在他脸上微微打了一个转,而后就迅速转了开去,一副完全当他是陌生人的样子。
苏泽心里一惊,迈出去的脚却没有收回来,他慢慢迎着他们走上前去,然后他看到了宛妤,她背着双手走出来,和宛婷一样,她身边也有两个生面孔的男人,其中一个年轻些的长发覆面,面目阴沉,他靠得她很近,近得苏泽都忍不住想要皱眉,然而宛妤却看也没看她,她微微偏过脸去,然后苏泽就看到了她那张原本白玉无暇的脸上一个异常清晰的瘀痕。
苏泽心里一紧,步履沉重地跟他们擦肩而过,他能感觉到那几个陌生男人打量他时的警惕和恶意,所以他只能竭力稳住自己,然后停在一扇陌生的门前,伸手敲响了那个人家的门扉。
老天保佑,有人开门,苏泽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对着那个完全陌生的老太太喊了句:“姨妈。”然后在老太太出声反对之前,他拼命挤了进去。
关上门的时候,苏泽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老太太在他耳朵边喋碟不休:“哎哎,你谁啊,谁是你姨妈啊?你认错人了吧?”
然而苏泽一个字也听不见,他伸指在自己唇上轻轻“嘘”了一下,而后掏出手机,他很想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然而他厌恶地发现,在遇到事的时候,他还是会怕到发抖,以至于手指好几次都滑出按键摁错了号码。
等待通话的时间那么漫长,通过细小的门洞,他能看到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宛婷和宛妤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尽管她们一个字也没有说,然而苏泽很肯定,那几个站在她们身边的男人,一定是威胁到了她们。
这个时候,苏泽很恨自己没有优秀的身手和力量将两人救出来,然而他也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决不能逞匹夫之勇,否则以那两姐妹的身手,就算宛婷怀着孕,也不可能就此乖乖束手就擒。
身边的老太太被他的电话内容吓得终于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生怕自己稍微大声一点就招来外面的恶人或者魔星,所以苏泽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即就甩上了房门。
苏泽飞奔着往下狂跑,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急速驶出,忙跳进了自己车里,但那车子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车流之中。
当再闯一个红灯,而面前的目标已确实消失无踪之后,苏泽沮丧地停下了车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宋仁轩,宛婷的丈夫,他的声音很焦灼,然而在焦灼之中又有一分难得的沉稳:“你在哪?我现在在安民小区,有几个问题,需要你的配合。”
安民小区就是刚刚苏泽他们离开的地方,他马上掉头回去,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带着警犬跳下车来,苏泽一过去,即有警察上前盘问,然后他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宋建辉。
印象里宛妤这个继父不擅言词,目光锐利,然而言语却也温和,可此时的他一身便服,眉宇间煞气凛冽,远远走来,刚毅冷然得就像一把锋锐的剑。
苏泽心下的难过程度真是无以言说,女朋友就在自己面前被挟持,而他却毫无办法,这样的打击,对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简直是近乎致命性的。
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三个嫌疑人的画像还没画完,宋仁轩就已经调查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男孩子,那孩子脸上浑身是伤,怯怯地跟在他身后爬上指挥车,而后就像个影子似的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
宋仁轩跟苏泽微微颌首,目光落在嫌疑人画像上,微微顿了一顿后说:“第二个第三个都不用画了,如果没出错,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黎智,另外一个,是宛南平。”
身后的警察噼哩啪啦地开始查起资料来了,苏泽听到“宛南平”这个名字才想起那个走在宛妤身后的男人,瘦削的身材,灰白而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他居然会是宛妤的生父,跟另外两个人,一起劫持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和宋家的关系不一般,但苏泽还是没能参与到案子当中去,除了尽可能提供他所看到的线索,余下的事情,他插不上半点手来。
走出警局的时候,夜已深沉,他几乎没有停留,直接开车去了陈宅。
那里依然灯火通明,巨大的两个红灯笼,让这座宅子从外面看上去永远有种灯火辉煌的假象。他迈步进去的时候,厚重的地毯湮没了一切声音,就像那年,他妈妈狂乱之下拖着那个女人从二楼上摔下来,所有的声音还有血水,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方绒毯之下。
“你过来了。”陈启才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他,面上带着成竹在胸的淡然的笑意。
苏泽本来以为,从那次他被外公带出这里以后,永远不会再有向这个男人低头的那一天,然而现在他知道了,他有。
他不是不信任宋家的男人,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而陈启才,他有他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你们要的第二只鞋子终于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