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 黑暗神不得不认真地看待眼前这个少女了。
尤莉娅·法里斯兰。
光明神的国度之中，以美貌而闻名的帝国玫瑰。
她看上去刚十六七岁，是少女最美丽的年纪, 那砂金色的长发即便在他的神格领域中也熠熠生辉, 如玫瑰妍丽的唇色比往日要淡, 大约是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吓到了。
可她湛蓝的眼眸却大胆、美丽, 有着绝不屈服的勇气。
在他面前, 那点小小的勇气分明不值一提, 但不知为何, 那眼神却似乎很容易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前提是, 她刚刚没说过那番挑衅的话语。
“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神在盯着尤莉看了好半天之后, 突然拍着扶手发出了爆笑。
尤莉：……完了，卡厄斯这个儿子好像是个傻子。
“愚蠢的小女孩，不要用人类的伦理关系来衡量神之间的关系。”
“是吗？”努力平复心绪的尤莉随口瞎扯, “明明伊莱亚斯见我第一面就叫我母亲呢, 看来还是他要孝顺一些。”
黑暗神：“……”
黑暗神：“伊莱亚斯算什么神，他不过是父神造神期间随手制作出的劣等人类而已。”
“……我看你才像个copy精劣等神，对大美人校长说话尊重一点好吗？”
听到尤莉的前半句话, 黑暗神的笑意就敛去了几分。
“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尤莉见王座上的黑暗神动了动，警惕后退一步。
“……发现什么？”
“若你认为我是劣等的神明, 那么，劣质的也并非我本身, 因为——”
那青年用与卡厄斯相似的面容，露出了极其恶趣味的表情。
“吾即为父神的一部分。”
他似乎很期待尤莉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尤莉显然又让他失望了。
“……您就是夏娃吗？”
黑暗神皱了皱眉：
“夏娃是谁？”
“啊就是那个，在我家乡有一个神话故事, 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了世界上的第一个男人，再用自己的肋骨创造了第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叫夏娃。”
“……我不是女性。”
尤莉还无辜地眨眨眼：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是父神的一部分吗？”
黑暗神：“……不是这种一部分。”
他简直想挖开这少女的脑袋瓜，看看里面究竟都藏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就不害怕吗？
遇见了这样对人类来说不可预知的险境，她就没有一点恐惧吗？
“不怎么害怕哦。”
尤莉回答道。
象征着黑暗与死亡的神明眯起眼，打量着她：
“我问你了？”
“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嘛，不说我也知道。”
尤莉可算是明白卡厄斯平时看她是什么感觉了，她不太在意这个黑暗神说了些什么，因为是真是假都还另说呢，她现在比较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她又该怎么回去。
“这里的黑暗神的精神神域。”白骨王座上的青年解释道，“小女孩，你的想法也很好读懂。”
……虽然性格和卡厄斯有些不同，但口吻和语气，确实有些与卡厄斯相似的地方。
尤莉觉得这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
“卡厄斯很快就会回来，你确定还要把我留在这个什么神域里面吗？”
尤莉搬出了她最大的靠山。
“如果不是因为卡厄斯今晚有事离开，你也不敢出现吧，你再不放我走，等他回来……”
“你还不明白吗？”黑暗神托着腮，那漆黑的眼底闪烁着愉悦的笑意，“你的顺序说反了，是因为他回不来了，我才会出现。”
尤莉猝不及防地愣了几秒。
“你说谎！”
尤莉突然被黑暗神拉来这里时没有被吓到，但却因为这句话而真的生气了。
“他答应我会回来的，神不会食言。”
少女漂亮的湛蓝色眼眸像浸在水中的玻璃珠，在这深沉无望的黑暗中，亮得摄人心魂。
黑暗神深深凝望着她。
……他在动摇什么呢？
……他该憎恨她的。
被父神吞噬、禁锢在精神神域的数百年里，一开始他还试图抗争自救，但后来随着父神的长眠，他知道，装作已经被父神吞噬成功才是最好的自救办法。
他在漫长的黑暗时光里等待着重归的时机。
他本可以习惯寂静的长眠，如果眼前这个少女未曾唤醒沉睡的父神的话。
——但她就是这样，从天而降般的唤醒了那沉睡的创世之神。
叽叽喳喳。
永不安宁的。
她与父神在一起的每一日，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和情绪感知，都通过他被父神融合的那部分，如沙漏一样一点一点传递给他。
他就像被困在沙漠中的旅人，汲取着被筛下的一滴滴甘泉。
但那无法止渴。
绝无可能的。
传递而来的情感越柔和，越温暖，越是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怎样的黑暗之中，又将怎样无声无息地被融合湮灭。
黑暗神幽深晦暗的眼里，倒映着少女那不肯屈服的神情。
“小女孩，这可由不得他。”
黑暗神从他的王座上起身，那黑暗无光的神域上空随着他的心意物换星移，尸骸与王座都消失一空。
尤莉看到自己脚下踩着柔软的白色云朵，视线尽头冉冉升起的太阳大得不可思议，耀眼的金色光芒瞬间铺满整个空间，尤莉被这刺目的阳光灼出泪花，刚一偏头躲闪时，她看到了身后巍峨壮观的纯白宫殿。
“那里就是神国的所在。”
黑暗神从尤莉的身后走出，遥望那巨大神圣的宫殿。
“我和光明神既是独立的意志，也可以说是创世神本身，因为，黑暗神与光明神的本我，皆是从创世神身上所剥离的一部分特质。”
“从宇宙混沌中诞生的创世之神，将黑暗、死亡与绝望剥离，赋予了原始的神格，创造了我，又将光明、生机与希望剥离，创造了光明神，创世神用自己的容貌塑造我们的外形，用自己的一部分意志赋予我们灵魂。”
他回头，看向仍处于震撼之中的少女。
“因此，黑暗与光明两位神祇虽然从创世神的手中诞生，却并非是人类伦理中的父子关系，如果必须用言语来定义我们的存在，或许更接近于——”
“创世神的两种人格。”
尤莉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怎么……
谈个恋爱……
还带买一赠二的？？？
“不。”尤莉冷静下来，“你的话我不信，我要亲自问他。”
黑暗神收回这虚幻的回忆。
神域空间又重新回到寂静的黑暗之中。
黑暗神靠在王座之中，懒洋洋道：
“很快我和光明神的信徒就会合力弑神，而你则会被架在火刑柱上，作为创世神的余孽被清除……”
尤莉根本不想听他bb，就算眼前这个黑暗神是卡厄斯的一部分，那么他这一部分也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臭傻逼！
她要回去！
黑暗神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下面来回踱步的少女。
“守护你的神即将陨落，唯有我，是能救赎你的神明……”
“闭嘴吧你！”尤莉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气得剁脚，“逆子！”
黑暗神：……
“就算是创世之神，我也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的父亲，而你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人类少女——”
黑暗神从那居高临下的王座走了下来，伸手想要抓住迫切想要逃脱此地的尤莉。
“不许逃。”
眼看那苍白的手指就要抓住自己的手腕，尤莉脱口而出：
“莫挨老子！”
黑暗神从未将这个人类女孩的力量放在眼中，可就在她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她的身上骤然爆发出一阵金色光芒，将他即将要触碰到她手腕的动作，定在了当场。
“……咦？”
尤莉自己也很意外。
她觉得这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力量。
她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神术能够束缚住身为力量起源的神明。
黑暗神显然比尤莉更加惊愕，因为他感觉到，这并非是什么神术力量，而是——
言灵。
尤莉：“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是不是，不能伤害我？”
此刻在黑暗神的眼中，少女纯洁无辜的面容显得格外可怕。
……是创世神赋予她的力量吗？
……难不成创世神已经将保护这少女的意识，刻入了血脉之中？
“怎么可能。”
黑暗神不相信他那无欲无情的父神，会为眼前的少女做到这种地步。
但当他再试图伸手触碰那少女时——
“不许碰我！”
黑暗神的动作再次停下了。
尤莉觉得黑暗神这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好像一只茫然的大狗勾。
“别狡辩了，你好像是真的没办法伤害我。”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尤莉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那你现在能让我回去了吗？”
“……你就这么想回去吗……”黑暗神眼神阴郁，漆黑的眼瞳仿佛无尽绝望的深渊，“没那么容易，我……”
“快点把我送回去！”
黑暗神浑身一僵。
那源自于血脉之中的力量迫使他停止他所有轻慢的念头，臣服于少女吐露出的命令。
他想要抗争，就如同数百年前他与他的死敌光明神暂时休战，联手对抗父神时那样抗争。
然而——
血脉中的束缚却如同压在他头顶的磐石，在他耳边一遍遍用那漠然而不可抵抗的声音说道：
臣服于她。
精神神域里，出现了一丝裂缝。
一束光从那缝隙之中，映了进来。
尤莉头也不敢回，立刻顺着远处那一丝光亮不停奔跑。
这个领域中没有路，没有方向，被黑雾和荆棘笼罩的世界像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尤莉没有回头看那个在黑暗中伫立的消瘦身影，只奔着那遥远方向的一点微光奋力逃跑。
尤莉感觉自己起码跑了五个八百米那么久，久到她的肺部像要炸开那样难受时——
光的尽头。
出现了她的神。
“卡厄斯——！”
尤莉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奋力跌入他的怀中。
“你怎么才来啊！！”
神殿内的卧房，窗外晨光熹微，卡厄斯的外袍上还笼罩着昨夜微凉的露水。
他刚一在神殿的露台落地，就见本该还在睡梦之中的少女带着满脸眼泪朝他扑了过来。
直到陷入这个有着熟悉味道的怀抱之中，尤莉才感觉彻底放松下来，眼泪鼻涕一起糊了卡厄斯一身。
“怎么了？”抱住尤莉的同时，感觉到什么的卡厄斯脸色一沉，“你见到了厄瑞波斯？”
少女的身上沾染了精神神域的气息，那浓重的绝望与黑暗，分明是属于黑暗神厄瑞波斯的神格。
那邪恶之神竟然敢趁他离开将她带去他的神域。
“我见、见到了……黑暗神。”
尤莉浑身瘫软得像一团泥，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卡厄斯身上。
“黑暗神是叫厄瑞波斯吗？”
少女脸色惨白，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卡厄斯眉头皱起，立刻将她抱起放回床上。
“他对你做了什么？”
尤莉还没喘匀气，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案板上缺氧的鱼，连扑腾都扑腾不动了。
“他……我……”
卡厄斯眉心紧皱，灰蓝色的眼眸之中盘旋着可怕的风暴。
他压在被角的手背有青筋暴起，然而语调却仿佛一如往常般冷静。
“不管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我很快会让他付出代价。”
难受到极点的尤莉眼角泛着一点痛苦的绯色，她伸出手，紧紧攥住卡厄斯的衣襟。
然后——
吐了他一身。
虚弱地在床边耷拉着脑袋的尤莉：
“……对、对不起，刚才跑急了……”
卡厄斯：……#
尤莉看着卡厄斯那欲言又止很想揍她的模样还很委屈。
虽、虽然他被吐了一身有点可怜，但是！她刚刚起码跑了有三四千米呢！就算作为神术师的她身体素质还不错，但三四千米还是太过分了吧！
她高中跑八百米就已经觉得自己快死了啊！
“……算了。”
卡厄斯把想要骂她的话咽了回去，稍微有点洁癖的他直接清空了身上的衣服，于是尤莉还没从跑吐了的虚弱中缓过劲来，下一秒就又受到了青年八块腹肌的冲击。
“脱衣服！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
要不是角度问题和她转头及时，就连腹肌以下的位置都要看得清清楚楚了！
卡厄斯一边拿过替换的衣物，一边语气淡淡地道：
“希望你下次吐之前也记得打个招呼。”
尤莉：……
看着埋在枕头里气鼓鼓的少女，卡厄斯轻叹一声，招来装满清水的杯子，半蹲着递到少女的嘴边。
“喝下去。”
尤莉用眼神表示不满，但嘴还是很诚实的张开，就着卡厄斯的手喝了一大口水。
咕噜咕噜咕噜。
卡厄斯看她的脸颊像金鱼一样鼓起来，眼尾带着点极浅的笑意。
“吐出来。”
那颇有怨气的少女依言将漱口的清水吐到了杯子里。
见她的脸色稍缓，卡厄斯才将杯子放到一边，询问：
“发生了什么？”
“睡着以后，我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黑色的空间里醒来，然后就有个和你长得差不多的人跟我说话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
卡厄斯神色如常，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少女柔顺的长发。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我猜到了，我还告诉他，让他叫我妈。”
卡厄斯：？
尤莉满脸“铁汁们你们说我做得对吗”的骄傲，卡厄斯盯着她看了半天，轻轻翘了翘唇角。
“他不配，我没他这种儿子。”
说完，卡厄斯又顿了顿。
“你要是喜欢孩子，日后我可以给你捏一个。”
尤莉：“……？？？”
尤莉：“这不对吧？正常流程不该是生一个吗？”
卡厄斯拍拍她茫然的小脑袋瓜：
“神不需要自己孕育孩子。”
“……代孕没有好下场的，卡厄斯大人。”尤莉无情吐槽，“并且，您是神，我可是人类哦。”
卡厄斯意味不明道：
“只是现在而已。”
“？”
“继续说下去吧。”
尤莉对他那句话有些许疑惑，不过她也没多想，将之后在黑暗神的精神神域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卡厄斯的脸色直到听她说黑暗神无法触碰她才稍稍缓了过来。
最后还不忘冷哼一声。
“愚蠢又自大。”
尤莉试探着问：“这是为什么啊？那是你的力量吗？”
卡厄斯摇头。
“不，每个神明的精神神域，是非常隐秘而私人的存在，只有他允许的人才能进入，如果比他强大的外部力量强行闯入也可以，不过要是这样，他现在就应该是个死人了。”
那这就让尤莉更奇怪了，她就算被卡厄斯赋予了再强的力量，也绝不可能掌控一位神。
“那为什么他没办法伤害我，甚至还必须听从我的命令？他又不是你……”
尤莉蓦然顿住。
好像……那个黑暗神是说过，某种意义上，他就是卡厄斯来着。
“他就是我，准确的说，是过去某个一时间节点上，被我从本体上剥离出来的我。”
话虽如此，但卡厄斯的口吻中完全感受不到他对另一个自己的任何情面。
“但这不重要，因为我已经决定重新吞噬他，他很快就会消失了。”
尤莉回忆了一下黑暗神当时那不甘心想要反抗，却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那他说的那些话……”
“除了他认为我回不来这一点之外，其他都是真的。”
坐在窗边扶手椅上的卡厄斯十指交叠，放在膝上。
比起黑暗神，卡厄斯的姿态更收敛一些，但两人之间那种客观存在的相似之处，仍然令尤莉有些恍惚。
“我并未打算瞒你，只是你之前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我原本也认为，这些事情很快就会由我亲手结束，你没有了解这些的必要。”
“……很快结束？”
尤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昨天……”
“嗯，昨晚去了一趟黑暗教廷，顺便收回了他们埋在宗教裁判所之下的基石。”
卡厄斯的口吻轻松随意，像是在给尤莉说什么睡前故事。
“那些基石是很有趣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些人类花了七百多年的时间，的确是想到了一些对我很有针对性的措施，散落于各地的几处世界基石，是我创世时嵌入地基的力量，他们用我的神格驱动这些世界基石，试图有朝一日能够封印我。”
尤莉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创世神的神格，在、在他们手里吗？”
“没错。”卡厄斯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才知道吗？”
尤莉：…………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啊？？
“等一下！这不相当于你自己在和自己打架吗！？？”
敌人掌握了他的力量，然后用来攻击他。
而且对方所拥有的还是本体的他，真正的创世神神格，他就不觉得自己很危险吗？？？
卡厄斯显然并不这么觉得，他还看上去比尤莉平静多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觉得人类或者其他神明，会拥有能与我抗衡的力量吗？”
尤莉：“……那这不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创世神杀死创世神。”
她顿时觉得，自己玩游戏时攻略魔龙算什么地狱级难度。
卡厄斯面对的这才是史诗级怪物对手吧！
瞥见少女满眼担忧，甚至觉得自己即将就地去世似的，卡厄斯顺手就将这对自己十分不信任的少女塞进被窝里。
“好好休息，放心，我肯定会比你晚死的。”
尤莉：“……您自己听着您这话像在安慰人吗？”
“这不是安慰。”
青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这是誓约。”
以混沌中诞生的至高之神的荣耀起誓，守护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尤莉很想再多坚持一会儿，以显示自己作为女朋友对男朋友的关切，然而大约是眼前这人实在是过于让人安心，尤莉担心不过三秒，就真的放松下来。
“……那好吧。”
并不能做什么的尤莉只能一边扑到卡厄斯的怀里撒娇，一边口头给他加油。
“我相信你，不管是光明教廷、黑暗教廷、精灵王，还有那个什么鄂尔多斯，他们全加起来也没有我男朋友厉害！”
“莉莉。”
“嗯？”
“是厄瑞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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