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会结束后,吴放歌找到了代表小前指来的于副主任和刘干事,嘴唇颤抖着说:“我能不能……”吴放歌说着,声音颤抖,但仍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与副主任叹了一口气,刘干事点点头,然后招呼大家都出去了。
随着其他人的相继离去,偌大的礼堂里只剩下了吴放歌一个人,他终于可以和卫艳再次单独相处了。
卫艳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安详地躺在灵床上,她原本皮肤就白,这下显得更加白皙了。她的双目微闭,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正要露出笑容,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是因为我来看你了吗?吴放歌走到灵川前,捧起卫艳的手。
卫艳的手冰冷僵硬,王放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暖热,那当然是徒劳的,于是,热泪落下,沁入了冰冷的,失去了生命的肌肤。
你真的不能醒来了吗?吴放歌柔声地问着,又把她的手放到唇边细细的吻着。
刘干事等人在帐篷外抽烟,忽然听到帐篷里传来一声近似于野兽的嘶吼声,大家都吓了一跳,一个军官正要闯进去,被刘干事拦住了。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军官担心地问。
“没事的。”刘干事说“他憋的太久了。”
又过了一阵子,门帘一挑,吴放歌出来了,他已经擦干了泪痕,唯一无法掩饰住的,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走了。”吴放歌说。然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没有回小前指,而是一路来到侦察营驻地,找到了胖鹅。
吴放歌来到胖鹅的宿舍,进门先对胖鹅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
胖哥很有些无奈地的说:“军人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我们又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对不?所以你就别说虚的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吴放歌很平静地说:“我现在想加入突击队”
胖鹅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说实话,我手头缺人,而且特别缺你这样的人,可是……我们是军人,不是自杀者,你一个人的生死不重要,可是有时候因为一个人过失会连累到整队人的。所以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吴放歌说:“不能说我做出这个绝对不是为了她。可我也知道战争不是报私仇,我会把握这个原则的……不过……卫艳是为救伤员牺牲的,她尽到了他的职责,可我还没有。我误打误撞地得了二等功,也和越南人交手过,可每次都很被动,我并没有尽到军人的职责,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是死了,我也不好意思去见他,所以我必须在退伍前做点什么。拜托你了,营长。”说完他立正敬礼,转身离开了胖鹅的帐篷。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胖鹅答应不答应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吴放歌离开胖鹅的帐篷后径自来到周海那个队,这次遇袭这个受队损不小,空床铺多得是。吴放歌选了一张就住下了。周海也真有意思,别的也不多说,当时就把他的名字填到执勤人员名单上了。胖鹅和各级军官也没说什么,似乎默认了这件事。
开始的时候,陆昊怕吴放歌伤心过度,做出点什么傻事来,而吴放歌也确实不像从前那么爱说笑了,整天里沉默寡言的,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做体能训练,他又不抽烟,休息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待着,嘴里面也老是念念有词的。陆昊担心,委托何建去听听吴放歌到底说的啥,结果何建不敢去,把这事转托给乌鸦,乌鸦一听立刻拒绝说:“我不去!我这张乌鸦嘴要是去了,万一惹恼了,拔了我的大毛毛咋办?没毛的乌鸦,那还能叫乌鸦吗?你们是没看见他这几天的眼神呐,幸亏他没看报纸,要是看了报纸,那眼神能把报纸给点着喽。”
何建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不去就不去嘛,得瑟个啥?”
几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疯子带了两个兵正往这边溜达,就笑道:“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啊,他们一个疯子,一个快疯,也许能说到一块儿去。”说着迎上去把这事儿就说了,疯子一听是兄弟的是,自然义不容辞,跑过去和吴放歌坐到一块儿,陆昊他们看到这两人目光都炯炯的看着前方,嘴巴不停的动,就是听不见说的什么,过了一会儿,疯子回来了,丧气地说:“完了,我看他现在比我还疯。”
何建忙问:“咋了?”
疯子说:“我疯嘛,总还是要理人的嘛,他倒好,我坐那儿半天和他?啵?啵,他都不理我,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何建问:“啥?”
疯子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就这么一句,翻来覆去地说,我看这人废了。”
“这可咋办呐。”何建担心地说。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陆昊反复把这句话念了几遍,最后忽然笑着说:“行了,没事儿了,不愧是放歌啊,这样了都打不倒。”
何建、疯子还有乌鸦看着陆昊一个人笑,觉得陆参谋是不是也快废了。
其实陆昊分析的对,这几个月来吴放歌所经历的事,简直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生离死别、大起大落。吴放歌是不会寻死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深知“我不是一个人活着的,艳姐,小张、袁奋还有好多兄弟,他们都死了,而我活了下来,所以如果这次我依旧能活下来的话,我就必须好好活着,能多幸福就多幸福,如果以后我做生意,那就要挣很多的很多的钱,买私人游艇,别墅,尽情的享受生活,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享受,不是一个人在生活,他们用命换回了我的命,如果上天能让我继续活下去的,我就必须为他们而活着,各位兄弟、艳姐,你们从未离去,你们就在我的心里活着,你们就在天上看着,我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要活的好好的,把你们在人间应得的那份也帮你们实现了吧。……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们看着吧。”
在正式行动前两天,各突击队所有的外出都被取消了,通信也严格的受到了限制,甚至连岗哨和巡逻等勤务也移交给了兄弟部队。所有的兄弟都在做着一件事,写家信、写遗书,一封又一封不停的写,实在没得写的了,就抄自己前面写的。除了交给留守分队保管的以外,还相互交换,这既是士兵间相互的一种信任,同时也客观上增加了保险系数。另外还有相互交换女朋友照片儿和情书的,不过这个只是看看,最后还是要还的,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的体现了这些年轻的士兵对人生的深深眷恋,正如与副主任所说的:这些兄弟再回来时,就没这么多人啦。虽然伤感,却也是残酷的现实。
姜道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病倒了,而且挺重,队里的很多工作都落到了疯子身上。疯子心里很不痛快,就私下说姜道富是怕死装病,因为一听说要行动了,卫生所里几个原本有病的兵灾亢奋之下居然不治而愈了,他这个时候病,不是装的是啥?
可吴放歌最近见了姜道富一面,发现他的脸色却是不太好。原本这人就已经被免费药给掏空了的身子,能在侦察营严酷的训练中熬到现在也是不易了。病成这个样子自然不适合参加行动,于是姜道富又被编入了接应分队,虽然接应分队的安全系数大了很多,姜道富却被士兵们狠狠的鄙视着,军官要是没有两下子根本镇不住那些嗷嗷叫的精壮士兵,要是在加上怕死一说,就更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姜道富被编入了接应分队,连累着疯子那队人也跟着去了,弄得士兵们一片抱怨声,其实这怪不得姜道富,原本这队人就是各方面素质较差的一队,变编成接应分队,也不光光是因为姜道富病了,实际上是通过了多方面的综合考虑的。士兵们可不管这些,怨气全撒到姜道富身上,可怜他身为一个上尉,吃药的开水都没人帮他打。
士兵们心里有怨气,就跑到疯子这儿抱怨,疯子也去胖鹅那儿蘑菇了几回,根本没用,无奈,只得时不时的找何建等人呆坐,偶尔抱怨上一两句。
行动日晚饭后,士兵们都被赶上了床,这也许是其中一些士兵们最后一次在安稳的床铺上睡觉了。可即使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精神也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根本睡不着,而那些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新兵,亢奋之余还有紧张,表现为频繁的上厕所,可每次只能挤出寥寥无几的几滴尿液。
吴放歌倒是睡的不错,对于他来说,无论生死都不重要,死,人固有一死;而活下来,那必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所以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他都是包赚不赔的,因此还算放得下。
凌晨零点三十分,士兵们都被叫醒了,乘车进入出发地域,他们都安静地坐着,至多相互再检查一遍装备。
胖鹅笑眯眯的在士兵中间走动着,时不时的鼓励着大家,无非也就是帮着整整背包带,拍拍肩膀什么的。当他走到吴放歌面前时,小声地说:“你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僻静处,胖鹅说:“周海这一队,任务最重,风险最大,你只要点个头,我还是可以把你调出来的……别急……这算不上是逃兵。”
吴放歌摇头说:“不用了,你调的走我一个,可这些兄弟还不是要去水里火力的闯一遭?我不需要你特别的关照,但是我依然谢谢你。”
胖鹅说:“也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这么吧,你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吴放歌说:“事情倒是有一件,我还没跟别人说过。”他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推开后,里面好像是空的。他把打开的火柴盒递给胖鹅,胖鹅这才看见,火柴盒里装着三五根头发。他有些不解地问:“这……”
吴放歌说:“那天我去参加艳姐的追悼会,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在我睡觉的时候,好像有个女人进来了,我们之间有很亲密的接触。”
胖鹅说:“可能是你想卫艳想的狠了,做梦呢吧。”
吴放歌说:“我确实是做梦梦到了艳姐回来,可是时候我发现不那么简单,我梦中一定把某人当成了艳姐,从而发生了一些事。”
胖鹅说:“我早就看你疯疯癫癫的,我还是把你调回来吧。”
吴放歌说:“我有证据的。我睡觉是不喜欢裸睡的,除非有女人陪。可那天我醒来时什么都没穿,而且有些痕迹,必须有那种关系了才能产生,另外就是这些头发,虽然是在艳姐的枕头上找到的,却不是艳姐的。艳姐的发质比这些好多了,这些一看就是烫发过度,都干涩了。”
胖鹅‘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似地说:“你是想让我找这个人吧,她在你最痛苦的时候用身体给你安慰……我说还是算了吧,如果人家真有所求,自然回来找你,既然没来找你,你就当占个便宜吧。你小子,运气真不错,桃花运一个个挨着来,都是好女人。”
吴放歌微笑了一下说:“我只是不想欠人情,知道是谁我今后好还账。”
胖鹅挥手说:“行了行了,你先去吧,这事我给你留意,等你回来再说。”
“那拜托了。”吴放歌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了。
凌晨一点三十分,大约500门100毫米口径以上的火炮、火箭炮和迫击炮突然向越军阵地开火,炮声隆隆,连空气都颤抖了起来,这是中越十年战争中最后一次最猛烈的炮战,自此之后中越两辆战车就像是拉下了紧急制动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停了下来,而后来几年的军事行动仅限于边境扫雷行动,再往后就是开放边贸,和平终于再度降临到这块土地上。
炮击二十分钟后,炮火开始延伸,但是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前沿各团、营属火炮分队,以及前沿各哨所,也突然以凶猛的火力,以所属轻重再次主动对越军前沿进行打击。
在猛烈的打击下,开始的时候越军还有零星的还击,但没过多久,就被我军凶猛的活力所压制,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
炮兵活力延伸过后,又再度对越军前沿各阵地进行轰击,随后又延伸,反反复复进行了三四次,才转入火力护送阶段。
在炮兵火力的掩护下,前沿各机动攻击分队纷纷向预定目标进行攻击,他们是最后一批掩护侦察兵的部队,各侦察分队在炮兵和机动攻击部队的掩护下,乘着夜色的掩护,按照预定路线,像一把把的尖刀,嵌入了越军境内,越军的后方,也注定要不太平了。
周海突击队的任务,是奇袭越军战区内的一所小学,那座小学的一部分被越军征用,内含一个团级以上规模的指挥部和一个萨格尔反坦克导弹的仓库。前段时间,越军小分队使用萨格尔反坦克导弹攻击我军的炮兵观测所和火力点,效果非常的好,给我军造成很大的损失,因此摧毁越军的这个仓库也成为突击队的主要任务之一。
周海突击队在炮兵和步兵分队的掩护下,通过夜间的急行军,斜插入越军防御纵深后方,在天明前按时抵达了预定设伏地点——一个两山之间的山坳,这里杂草丛生,视野开阔。他们将在这里潜伏整个白天,在夜里对小学校发起攻击。
吴放歌通过最近的体能恶补,虽然大有长进,可背负着三四十公斤的装备狂奔一整夜,压力也真够大的,好在没有掉队,勉强跟上了队伍。整个任务过程中最危险的部分就是白天一整天的潜伏,一但被发现,在越军优势的常规部队的打击下,即使小分队人人能以一当十,也难免覆灭的命运。于是吴放歌想:“要是有卫星定位和直升机机动就好了,如果那样,当晚就可以发起攻击,白天危险的潜伏阶段完全是可以免除的。”说起来这真是差距啊,早年的美军入侵越南的战争,就由于直升机的大规模运用而被称为是直升机战争,这又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军的陆航才刚刚组建起步,要说这不是差距,那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可想归想,现在就是这条件,装备上的差距,必须由勇敢的战士用生命和智慧去填补。而潜伏,是一种战术,也是考验意志力的一种最好的方式,我军战史上最为的潜伏英雄非邱少云莫属了,而最成功的潜伏战例是珍宝岛战役中的一次,吃苦耐劳的中国士兵在潜伏战术上战胜了苏联人,一整夜下来,以耐寒著称的苏联士兵冻死了好几个,其余的也手麻脚酥,战斗力大打折扣,中国士兵却创造了冰天雪地的潜伏中,无一伤亡的奇迹,更如同出笼猛虎一样,在战斗中战胜了苏联人。能战胜一支伟大军队的,唯有一支更伟大的军队。
这里虽然不是冰天雪地,却是以‘绿色地狱’之称的丛林地带。蚂蚁毒虫,烈日炎热,无一不在考验着勇敢的士兵们,在这种环境下,一天似乎比十年还漫长,别的不说,人有三急,连大小便都不好解决呀。所以当夜幕降临,夜空中吹过一丝凉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借着夜色的掩护,士兵们轮流方便了一下,并且小心地掩埋了排泄物和食品袋。
“侦察组。”周海一声令下,乌鸦带着两名侦察兵前出抵近侦查,一切都如同计划般的完美。
“真是太顺利了啊。”吴放歌叹着,心里却总是不安稳。
果然,就在一切顺利,全队人员准备跃进至第二潜伏地域的时候,山间的小道上,走来了一个人,背着枪,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才来的野花,嘴里哼着越南民谣,是个年轻人。
乌鸦一摆手,大家全都趴下了,这里距离小学校还远的很呢,一但暴露行踪,就凭小分队现在的火力,连转入强攻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越南年轻人可能是个军容不整的越南士兵,也可能是个民兵,反正越南人的装束从来也不怎么规范。
“这家伙拿着花,是来约会的。”吴放歌悄声对周海说。
何建在一旁偷笑说:“是啊,他可能是越军里的吴放歌。”这个何建,到底是老兵,这个时候还能开出这种玩笑来。
“乌鸦……”周海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乌鸦当即会意,他抽出了匕首,潜行了过去。
陆昊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吴放歌想,这个家伙也许和我的想法一样吧,觉得这不像战争,倒像是谋杀,谋杀一个对未来充满幸福憧憬的人。到底是读书人呐,有自己的思想,不单纯是战争机器的配件。可是现在如果不杀了这个越南情圣,这个人就有可能变成小分队的灾星,因为他毕竟是个越南人,而且是一名士兵,此时此刻此种职业,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敌对状态。
这就是战争的悖论,也是无奈的选择。
于是吴放歌自言自语地说:“也好,杀一个比杀两个好啊。等下那女孩来了,久等不到情人来自然就会走的。”
周海在旁边听见了,狠狠瞪了吴放歌一眼说:“用不着你提醒,我像是刽子手吗?”
乌鸦不愧是最优秀的侦察兵之一,他悄悄地潜到了那个越南情圣的背后,正要一跃而起的时候,又迅速地隐匿了自己身形,因为他看见越南情圣的情人正从山路上款款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