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觉发髻一松,长发悠悠落下,而眼前掠过一个人影,盛元公主如惊鸿一般, 在瓦檐、栏杆上来回借力, 轻巧地攀上近乎垂直的楼宇, 眨眼间到了层。
众人抬头,只看到一抹墨紫色的身影左右跃动, 像一只灵巧的蝴蝶, 倏忽逼近悬在半空的高子菡。
所有人都被这副场面震住了, 无论男女,此刻都抬着头,大气不敢喘。李朝歌在楼阁四角的鸱首上轻轻一踏,借着冲劲飞上最高层, 正好一阵风吹过, 花瓣飞舞着飘过阁楼,李朝歌的裙裾在风中拂动。李朝歌随手拈住一枚花瓣,在其中注入气,倏地一声朝高子菡脖颈上的绫帛弹去。
在气的加持下, 柔软的花瓣变坚硬, 边缘像金属一样纤薄锋利。花瓣在披帛边轻轻一划,上好锦缎做成的衣料应声而裂,高子菡的身体重重一晃, 从半空中掉下来。
高子菡只觉自被吊在黑暗中, 脖子上的窒息感越来越重。是她不道自在何方,不道自在做么,唯独能听到死亡的滴答声逐步向她靠近。浑浑噩噩中, 忽然有一阵风袭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光刺破阴霾,外界的声音、色彩一起朝她涌来,高子菡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清澈的天空,看到了精美的楼阁,馥郁的繁花。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们家的园子,久负盛名的东阳长公主府。春光如此美丽,她却一个人吊在高处,孤零零地看着别人的热闹。一阵风吹过,粉白色的花瓣被卷入天空,洋洋洒洒,高子菡看到一袭深紫色的身影踏着花瓣而来,倏忽跃到她眼前,凌空和她对视。
风卷过对方盛大的裙角,远处的楼阁和佛塔刹间成了她的背景,仿佛传说中下凡的神女,前来搭救人世间的苦难。高子菡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觉脖子上一松,她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一头朝下栽去。
高子菡吊在楼阁边缘,绳子断裂后,高子菡的身体没有依撑,直接往朝栏杆外摔去。这是层高楼,楼下又爆发出一阵尖叫,李朝歌伸手拽住高子菡的胳膊,另一手射出披帛,在楼柱上绕了一圈,有惊无险地落回楼层。
东阳长公主站在地面上,一颗心时而上时而下,都吓说不出话来。她看到李朝歌带着高子菡回到楼上,很是松了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后背已经湿透了。
清风吹过,东阳长公主后背发冷,全身脱力,腿脚一软朝地上摔去。长公主府的侍女慌忙扶住,惊慌道:“长公主,您怎么了?”
东阳长公主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唇颤抖,良久无说话。地面上的人都被东阳长公主的动静吸引,一窝蜂围过来。人潮从顾明恪身边涌过,顾明恪不为所动,如静止般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上方。
众人都忙着照看长公主,顾明恪却突然说:“她需要一把武器。”
裴纪安刚才全程盯着李朝歌,看到李朝歌跃上高楼、成功救下高子菡后放了心,收回视线,打算去照应其女眷。李朝歌通晓武艺,皮糙肉厚,她不会有事,但其女子却不行。裴纪安走出两步,恰好听到顾明恪的话,惊讶地回头:“你说么?”
顾明恪没有回答,伸手,对着经过的公主府侍卫说:“把刀给我。”
公主府的侍卫怔了一下,习武之人武器离身是大忌,但是这一刻看着顾明恪的侧脸,根本没有考,乖乖解下刀具,毕恭毕敬地放到顾明恪手中。顾明恪走后,侍卫才后后觉地反应过来,给刀做么?是长公主府的侍卫,为么要听一个无名无势的表公子号令?
侍卫想不通,是在刚才那一瞬间,面对顾明恪时根本不敢迟疑。仿佛面前的人有着号令千军万马的权力,芸芸众生站在面前,天生该听从的调遣。
裴纪安看着顾明恪从面前走过,裴纪安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表兄,阁楼门是锁的,外面人打不的。”
刚才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家丁撞都撞不,要不然,长公主府的人何至于站在楼下,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上吊?然而顾明恪置若罔闻,直接朝大门走去。裴纪安正要再喊,见顾明恪停在门口,用刀柄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了。
裴纪安愣怔当场,良久反应不过来。刚才试过,明明打不的,为何顾明恪一推推了?裴纪安想到高子菡已经被救下来,兴许是鬼神离了高子菡的身体,所以门口的封印跟着失效了。裴纪安想跟进去看李朝歌的状况,那只鬼不道躲在哪里,她一个人待在楼里,未必安全,然而身后女眷的叫嚷声乱成一团,裴楚月吓直哭,连李常乐惶惶不安,无助地喊道:“裴阿兄。”
裴纪安的脚步顿住,前面是安静的阁楼,里面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光看着让人觉危险。而身后,是柔弱无依的妹妹和李常乐。
裴纪安犹豫的功夫,顾明恪的身影已经转过楼梯,很快看不见了。裴纪安亲眼看着那袭白衣远去,第一次觉,这短短几步路是如此漫长。
裴纪安最终还是转身,回去安慰吓坏了的裴楚月和李常乐。李朝歌身上有武艺,足以自保,但裴楚月和李常乐不行。
层阁楼上,李朝歌把高子菡救下后,悄悄提防着那只“鬼”。果然,高子菡在地上躺了一会,颤巍巍地睁眼睛,虚弱地问:“我这是这么了?”
李朝歌半跪在她身边,刚刚试探过她的鼻息。闻言,李朝歌淡淡道:“你现在离她的身体,还能留个全尸,有机会投胎。”
高子菡看着李朝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说么?”
李朝歌没有说话,她倏地将藏在柱子上的披帛收回来,手腕一转要往高子菡身上绑。刚才还气若游丝的高子菡瞬间变凶煞,她眼睛瞪大,五指一张长出长长的青色指甲,直接朝李朝歌脸上抓来。
李朝歌用披帛缠住她的手腕,避她的指甲。有了这片刻的缓冲,李朝歌从地上站起来,和女鬼拉距离。那只鬼附身在高子菡身上,不管不顾,疯了一般扑向李朝歌,尖锐的指甲不断朝李朝歌脸上抓。李朝歌心想都变成了鬼,为么打架还和凡间泼妇一般,尽往人脸上抓。
女鬼长出指甲后,攻击距离延长好大一截,李朝歌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在披帛中注入气阻拦,虽然没落了下风,但没反攻。那个女鬼如入了魔般执着于李朝歌的脸,口中还在不断喃喃:“我天生属于高处,我要站在万人之上,绝不能有人比我更美。”
李朝歌且战且避,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么意?这个女鬼特意跑到最高层上吊,现在还喃喃“高处”,这是何意?
楼下发现上面又生变故了,们看到曾经端庄高贵的高子菡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攻击人,都吓魂不守舍。裴家的丫鬟婆子立刻围住裴楚月,宫女慌忙护着李常乐离:“高娘子被鬼俯身了,公主,这里危险,我们赶快回宫。”
其家族的小娘子想要离,而长公主府的人呼天号地,不断喊着高子菡的名字。地面上乱成一团,裴纪安在人群中紧紧皱着眉,终于道,刚才顾明恪为么要说她需要一把武器了。
鬼竟然一直藏在高子菡身上。那李朝歌没有带刀剑,一个人面对厉鬼,岂不是很危险?
裴纪安回头望去,见高高楼宇上,一抹紫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后面高子菡紧随而上,看形势并不乐观。裴纪安担忧不已,而身边的裴家奴仆还在不断催促:“大郎君,我们快走,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要赶快护送娘子回家。”
裴纪安两厢为难,一边是妹妹,另一边是李朝歌。不能抛下妹妹离,但让不管李朝歌死活、心安理带着裴楚月离,又过不了内心这一关。裴纪安踌躇间,隐约见楼层上又多了一个人。楼宇描金涂朱,色调沉沉,对方一袭白衣,站在深暗的木制阁楼上格外明显。
裴纪安心里又是惊讶又是失落,那是顾明恪,没想到,竟是去往李朝歌身边。这时候下人不断呼唤,裴纪安被裹挟着离。走出很远,裴纪安回头,见高高的楼阁上,一对男女并肩而立,而,混在逃跑的人群中,狼狈又匆忙。
以顾明恪的眼力,不至于看不出“鬼”在哪里。道李朝歌必有一场大战,本着道原则,送了把刀上楼,对李朝歌喊道:“接着。”
顾明恪本来以从楼下施,直接将武器送上来,奈何现在的人设是个病弱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做这么高调的动作,只能自跑一趟。女鬼看到李朝歌的帮手上楼后,察觉到危险,不想让李朝歌接住武器。然而在场一个是顾明恪,一个是李朝歌,两人都身经百战,怎么能被一个女鬼截住武器?
李朝歌转身一脚踢在女鬼腰上,她这一脚毫不掺假,女鬼踉跄好几步,狼狈地摔到在地上。李朝歌收回腿,一抬手,正正好接住了顾明恪抛来的长刀。
李朝歌活动活动手腕,手握在刀柄上,缓缓拔。剑刃在李朝歌脸上打出一道冷光,李朝歌的眼神冰冷坚定,杀气四溢。女鬼意识到不妙,猛然扑向顾明恪,想拿顾明恪当人质。
这个男子上楼将武器扔给李朝歌,自却不动手,见是个弱的。女鬼本以为会遇到阻拦,她都准备好了后招防备李朝歌,然而李朝歌站在原地没动,面前的男子没动。
女鬼正觉奇怪,她抬头望向面前的男子,毫无预兆撞入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淡漠,宝相庄严,悲悯之下仿佛掩藏着毁天灭地的杀机。女鬼双瞳重重一痛,她尖叫一声,立刻捂住自眼睛,痛苦地嚎叫着。
而这时,背后的剑袭来了。女鬼双瞳流血,根本看不清后面的人影,她凭着本能挡了一下,然而她没想到兵器是虚招,藏在剑风后的气才是实招。女鬼的本体被重重打了一下,她凄厉地鸣叫一声,突然挣脱高子菡的身体,化成一道青烟遁离。
没有女鬼支撑,高子菡的身体软软朝地上倒去。李朝歌和顾明恪相对站着,听到高子菡倒在地上,后脑在木板上磕出“哐”一声巨响。
李朝歌沉默片刻,惊讶地问:“你怎么都不扶一下?”
“你不没扶么。”
“我以为你会扶!”李朝歌颇为无语,高子菡离顾明恪那么近,是个人都会搭把手,谁道顾明恪竟然不动,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高子菡摔到地上。那么重一声响,李朝歌听着都疼,希望高子菡没有被摔傻。
李朝歌无语极了,赶紧蹲身去查看高子菡活着没。幸而还有气,没被摔死,顾明恪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说:“我来救人,你去追那只厉鬼。”
“好。”李朝歌忙着去抓鬼,她站起身,手臂在栏杆上轻轻一撑灵巧越过。顾明恪看到,无奈地指了下身后:“后面有楼梯。”
“太慢了。”李朝歌话音刚落,人已经从层高楼上一跃而下。阁楼下尚未散去的人瞧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哇地尖叫。李朝歌如一片落叶般轻巧落在地上,她眼角瞅到么人,将自头发上的簪子拔下,随手插到对方发髻里,说:“谢谢你的簪子。”
被道谢的侍女都懵了,她呆呆地摸了下自鬓边的发簪,一颗心砰砰直跳,良久说不出话来。李朝歌归还发簪后,没有理会周围一惊一乍的人群,认准一个方向,飞快奔去。
那只女鬼被李朝歌打伤,一路上泄露出不少气息,李朝歌循着死气,逐渐逼近。李朝歌感觉到女鬼在附近,但是她追过去时,看着眼前重重人影,一瞬间愣住了。
东阳长公主今日广邀宾客,来者各个身份不凡。越位高权重的人越惜命,们一听说后院闹鬼,立刻让人备车备马,宴会不参加了,当即要回府。如今长公主府大门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堵住,奴仆部曲的声音乱成一团,谁都没出门。
眼看马车出不去,很多女眷放弃身架,下车自走,好歹先离这个闹鬼的地方。各家夫人、小姐混成一团,李朝歌看着这么多女眷,头都晕了。
她冷着脸上前,一个个拉过来认。奈何门口人实在太多了,这么多女人挤在一起,阴气驳杂混乱,李朝歌实在认不出来鬼藏在谁身上。
女眷们忙着逃命,被李朝歌拉后,一个个怨声载道。动静很快传到裴家的马车前,裴纪安护着裴楚月和李常乐往外走,听到后方骚动,一转身,看到李朝歌,很是怔了一下。
李朝歌出现在这里,说明她没事了。裴纪安长松一口气,道:“公主,你没事好。”
李朝歌此刻哪还有心搭理旁人,她深吸一口气,在声音中含了气,高喝道:“都站住。有鬼藏在你们之中,未经盘查,谁都不准离。”
然而这群权贵逃命心切,谁肯听李朝歌的话。李朝歌屡次阻止都没用,她眼睛一晃扫到裴楚月,都吃了一惊。
“你手上是么?”
裴楚月正如惊弓之鸟,一听到李朝歌的声音,立刻把自的手藏起来。她躲在裴纪安身边,害怕地揪住裴纪安衣摆:“阿兄。”
裴纪安下意识护住裴楚月,看向李朝歌,不含了警惕:“公主,你想做么?”
裴纪安记分明,上一世,裴楚月是死在李朝歌手中。李朝歌见们磨磨唧唧,耐心告罄,直接上前,拽着裴楚月的胳膊,将她从裴纪安身后拖出来。
裴楚月哇的尖叫,裴纪安脸色变了,用力握住李朝歌的手腕:“李朝歌,你做么?”
裴纪安的手接触到李朝歌时,李朝歌油然生出一种恶心。李朝歌用力甩裴纪安的手,铮然拔出一截刀,冷冷瞪着裴纪安道:“我说过,别碰我。”
裴纪安愣住,两人间气氛凝固到极致。裴楚月获自,匆忙拉拢自的袖子。挣扎间,李朝歌已经看到裴楚月手上的血眼了。李朝歌脸色骤沉,不置信看向裴楚月:“你们还放了血?”
裴楚月已经吓两眼泪汪汪,缩在裴纪安身后,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裴纪安身为兄长,哪能看自的妹妹受这种委屈。当即将裴楚月护在身后,同样强硬地看向李朝歌:“公主,你有么怨气冲着我来,勿要伤害楚月。”
李朝歌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说不出话来。她都不道该说这些女子无还是无畏,召唤鬼算了,竟然还放了自的血?
有血做引子,难怪李朝歌找不到女鬼藏在谁身上。李朝歌看着眼前一重重人影,头一次觉脑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