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进宫, 问了宫人后,知皇帝天后在洛城殿,亲自策问新科进士。
李朝歌提裙子,从侧门进入洛城殿, 轻手轻脚停在屏风后。隔模模糊糊的仕簪花屏风, 李朝歌看到宫殿最上坐一对华丽高贵的夫妻, 下站众多绯衣男子,从弱冠到不惑, 年龄不一而足, 而其中最醒目的, 疑是一个身姿清矍、貌如谪仙的男子。
以前看惯了顾明恪穿白衣,没想到他换上红色的衣服,竟然如初阳映雪,濯濯中带一丝艳, 站在殿中满堂生辉, 潋滟不可物。李朝歌看了半晌,心中不由叹服。
她本以为顾明恪这种长相,只适合清冷色系的衣服,没想到只要人好看, 穿什么颜色都不成问题。
不光李朝歌在看顾明恪, 洛城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高台上的皇帝夫妇,甚至同来圣的贡人, 注意力都放在顾明恪身上。而顾明恪像是没注意到四周的视线一般, 音清越,不疾不徐道:“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法为政教之所用而独于政教, 律以正刑定罪,当广思慎罚,士庶为公,能清政治,正道德。”
在李朝歌进来之前,皇帝大概提了一个问题,顾明恪当场论述,现在已经进入尾。他做了结论后,微微拱手,示意自己回答完毕。
李朝歌不知道顾明恪先前说了什么,但是看众人的表情,应当是很不错的。皇帝坐在上,抚掌称赞,毫不遮掩自己对顾明恪的赞赏:“说好。你试卷答很好,礼部侍郎传阅一遍后,纷纷说此卷善极,他们法评分,所以转到大理寺,由大理寺诸公评判。大理寺卿看过后,直言你的答卷已登峰造极,没什么可改的了,故而直接评为一。因为录了你,明法科其他生员的答卷远不足和你相提并论,所以一个没录,全部打回重考。朕本以为文章是你仔细准备过的,没想到现场对答,亦滴水不漏。妙极,当真妙极。”
天后笑接话:“顾明恪的试卷也看过,写的确实极好。已经让人誊抄下去,发给太子、赵王和内宫诸使学习。才如此,实乃朝之幸。”
李朝歌到礼部录了顾明恪,因为顾明恪这个一水准拉太高,明法科其他人没法录了,于是全部被挂。李朝歌心里啧了一,莫名有点心疼和顾明恪同年参考的学生。
真惨,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其他进士到帝后对顾明恪给如此高的评价,一时又是羡又是妒,然而想起刚才的对答,又都话可说。都说文一武二,但是当能力高一整个阶梯的时候,即便是同行,也能感受深浅参差。
皇帝坐在高台上接新科进士,天后便坦然地坐在皇帝身侧,前没有挂珠帘也没有放屏风,就那样直接对众人说话,甚至有种她才是殿试主导的感觉。天后褒奖完顾明恪后,回看向皇帝,说:“圣人,顾明恪祖上是文史大家,本人亦天资绝艳,这样的人若不入朝廷,那就太可惜了。正好他有志于司法,便去大理寺吧。初授官不可太高,从六品寺丞,圣人你看如何?”
皇帝虽为天子,但已和天后做了二十年夫妻,对他来说,天后替他决定政务,就像是民间妻子向丈夫建议衣食住行一样正常。皇帝觉天后的建议很有道理,便没多想,点道:“好,就做大理寺丞吧。从位卑处慢慢升,才能磨炼意志,锻炼能力。”
顾明恪对此没什么意。他又不是真的要在凡间做官,他只是太聊,给自己找件事情打发时间而已,所以论做什么官,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顾明恪从未有过从低位慢慢爬的经历,或许感受一次凡人普通的人生,会对他突破心境、提升修为大有好处。
顾明恪抬手,不卑不亢道:“臣遵旨。谢圣人、天后。”
顾明恪这就授官了,而且起点就是从六品,在场诸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皇帝问完顾明恪后,又看向其他人,其余人状,赶紧收回视线,期待皇帝问到自己。
场中问答此起彼伏,顾明恪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逐渐转移走,唯独有一道,始终不曾离开。
顾明恪神色淡淡,只当自己不知道,就像他假装没看到屏风后有人一般。李朝歌仗有屏风遮掩,肆忌惮地打量顾明恪,越看越觉顾明恪什么都好,只可惜眼光不行。
去哪儿不好,非要去大理寺。
殿中正在问答,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音。李朝歌回,李常乐带一大帮宫,猫腰跑进侧殿。李常乐看到李朝歌也在,尴尬地笑了,问:“阿姐,你也在这里看新科进士?说今年有一个特别好看,他在哪儿呢?”
李朝歌心说有好看的还能指给你?李朝歌不冷不热,说:“不知道你在说谁。还有事,恕不奉陪。”
李朝歌说就要离开,看皇帝和天后的话音,估计过不了多久殿试就结束了。她在外堵路,顾明恪截下来。
李常乐讪讪笑了笑,说:“那好吧,自己找。”她话音没落,一个宫捂嘴,表情激动,又拼命压抑音,说道:“公主,快来,看到了!天呐,简直是仙人下凡!”
李常乐一,赶紧提裙子挤过去。她趴在屏风缝隙,努力往外看:“咦,这不是裴阿兄的表兄吗?竟然是他?”
这时候宫们也看到了影子,一个比一个激动。她们争先恐后往前挤,都想目睹那位谪仙郎君。李常乐嫌弃挤,往后推了一:“不要挤,都快站不稳了。”
后的宫正踮脚尖看人,本来就站立不稳,被李常乐这样一推,骤然失去平衡。宫本能地拽住身边人,结果一个带倒一个,最后宫们和李常乐挤在一起,扑通一撞倒屏风,咕噜噜摔到地上。
李朝歌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音。她一回,正好看到李常乐和宫们跌成一团,撞翻屏风滚了去。李朝歌都愣住了,她抬,大殿中正在策问的几个新科进士,同样惊诧地看她们。
顾明恪一直假装不知道屏风后那些窥探的视线。他以为已给足了这些小娘子颜,结果,他有意避嫌,她们却自己摔了来。一时间殿内外都静了,顾明恪一个反应过来,他扫过地上花花绿绿、缠成一团的子,又看向站立的李朝歌,率先行礼:“参安定公主,广宁公主。”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跟下拜:“参公主。”
李朝歌恨不捂住自己的脸,天哪,太丢人了。眷躲在屏风后看人,虽然不合礼法,但是大唐子也没讲究过礼法,只要你不提不说,大家就能热热闹闹地将这件事带过去。谁能想到,李常乐竟然扑去了,而且还带翻屏风,连暴露了李朝歌。
苍天可鉴,李朝歌都要走了,这关她什么事呢?
但是尴尬,场子都撑住。李朝歌忍难堪,矜持庄重地对顾明恪人颔首:“顾郎君,诸位进士好。”
李常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随随便便点了点,就赶紧躲在宫身后。上皇帝和天后的脸色很不好看,御前内侍状不对,赶紧圆场道:“进士是朝廷栋梁,言行举止关系重大。圣人天后考问进士学问,兴许两位公主也有话要问呢。”
李常乐躲在宫背后不肯露,她就是来看漂亮郎君的,哪准备过什么问题?这些进士堆在一起看不彩,但是单拎去,每一个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李常乐连六经都背不利索呢,焉敢班门弄斧。要是她提一个很愚蠢的问题,那才是真贻笑大。
李常乐不敢问文经,李朝歌就更不敢了。但是总要有人,李朝歌忍尴尬,一本正经地说:“前些日子读律疏,有一个问题一直不解其意。敢否请明法科冠首解惑?”
众人没想到李朝歌竟然真的问了,他们惊讶了一瞬,一齐看向顾明恪。明法科冠首,显然是顾明恪。
顾明恪微微示意,道:“能为公主解惑,臣不甚荣幸。”
“一个人仗义热忱,孝顺父母,友睦邻里,在坊间评价甚好,唯独杀了自己妻子。请问此人,是否该判罪?”
“自然。”顾明恪平静从容,不紧不慢道,“法不问情。恭孝当嘉,然杀人,亦当严惩。”
“好。”李朝歌又问,“还有一个子,她名狼藉,孤僻乖张,为了给亲人报仇而手刃凶手,请问这个人该不该判罪?”
李朝歌的话说完,大殿中传来细微的说话,进士们相互讨论,显然各有意。而顾明恪表情依然平静,他几乎毫不犹豫,就说:“应该。”
李朝歌表情微变,紧接到顾明恪说:“但她事有因,杀人罪名不可更改,量刑可酌情。”
李朝歌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她点点,对顾明恪行谢礼:“多谢顾郎君解惑。望顾郎君日后在大理寺伸张正义,平冤纠错,还百姓一个郎朗乾坤。”
顾明恪同样回礼。两人装模样,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经过这一番打岔,刚才的尴尬可算带过去了。皇帝皱眉扫过二人,问:“朝歌,你问这些做什么?”
“回圣人,儿臣问这些,是因为在街上到了一桩奇案。儿臣觉匪夷所思,故而拿过来问问大理寺和礼部一起选来的明法科冠首。”李朝歌说完,对皇帝天后行礼,顺势道,“不瞒圣人和天后,这桩案子就发生在最近,正是罗刹鸟食人一案。儿臣带回来两个嫌疑犯,父亲莫大郎罪释放,而儿莫琳琅却被冠上全部罪名,儿臣觉大理寺的判决有失公允,所有斗胆请圣人天后开恩,人重审此案。”
这……皇帝皱眉,既然是大理寺判过的案子,贸然推翻不好,他正要回绝,李朝歌势不对,赶紧抢话道:“圣人,您和天后前些日子说要挑选真正的有才之士,但是书读好,不代表实际才干好。顾明恪虽然是一,但真才实干如何,们谁都没有过。不如让他拿这个案子练练手,有大理寺前辈的判决在前,既能考验他的能力,又不必担心他走岔了路。圣人,天后,您觉呢?”
顾明恪到李朝歌的话,眼神微动,轻轻扫了李朝歌一眼。这个子真是不依不饶,不择手段,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不惜诋毁顾明恪。
前段时间还说他文法特别好,律疏随口就来,这才过了多久,就能眼睛都不眨地说他不过尔尔,纸上谈兵。
凡间的人,都是这样善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