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琅臂间挎着篮子, 闷不吭声往树林深处走。眼看越走越偏僻,莫大郎四处张望,问:“还到吗?”
莫琳琅垂着,低声道:“快了。”
又走了一会, 莫琳琅停下, 指着前一棵半枯的柳树, 说:“就是这里了。”
莫大郎闻言大喜,二话不说拿锄, 对着树根就往下挖。莫琳琅站在后, 看着莫大郎的背影, 手指不由攥紧了袖中短刀。
莫大郎一心着挖金子,根本无暇注外界的动静。正忘乎所以,猛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尖细诡异的声音:“上当了,上当了。你女儿要杀你, 你女儿要杀你。”
莫大郎悚然一惊。莫琳琅也吓了一跳, 她手臂一抖,袖子里的短刀划出来些许。莫大郎本以为人尾随们,赶紧回,正好看到这一幕。
树林里空空荡荡, 除了莫琳琅, 第二个人。一只奇怪的鸟站在篮子上,身上带着不祥的死亡的气息。它明明是只鸟,是看它站立的形态, 莫大郎甚至生出一种刚才是它说话的荒谬感。
莫大郎骇住, 问:“刚才是谁说话?”
莫琳琅到罗刹鸟突然翻脸,她还来得及反应,罗刹鸟就拍拍翅膀, 当着莫大郎的开说话:“当然是我。你上当了,这里根本金块,是你女儿把你骗到城外,要杀你。”
莫琳琅已经明白她被罗刹鸟骗了,罗刹鸟根本不帮她,它在利用她出城!莫琳琅再不犹豫,从袖子里抽出刀,猛地向罗刹鸟刺。罗刹鸟像是能提前预料到她的动作一般,拍拍翅膀飞来,轻松躲过莫琳琅的袭击。
罗刹鸟落在枝,它不再掩饰己的本型,倏忽褪了家鸡形态,恢复成长喙灰羽的煞鸟。莫大郎被眼前这幕惊呆了,愕然良久,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这不是我家养的鸡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莫琳琅抿着嘴不说话,罗刹鸟冷笑一声,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说:“我乃罗刹,岂能和凡鸡相提论?看在你护送我出城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小心你的女儿,今日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圈套,目的就是杀你。”
莫大郎岂能看到莫琳琅衣袖里的短刀,都懵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该害怕全东都通缉的妖怪竟然藏在们家,还是该害怕的女儿杀。莫琳琅咬着唇,怒道:“你竟然出尔反尔!”
罗刹鸟笑了一声,嘲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身上藏了符纸吗?你算盘倒是打的好,等我替你杀了人,你就趁机偷袭我,一举两得,还能带着我回换赏钱。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莫琳琅以前见过不少鬼怪,这些鬼怪性情各异,善恶不一,但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信诺。一旦和人达成了交易,就绝不会食言。
莫琳琅因此放心地带罗刹鸟出城,然而到,罗刹鸟出尔反尔,反将了她一军。其实是莫琳琅阅历浅,她不知道,她之前遇到的鬼之所以守信,是因为那些鬼新死不久,道行还浅,尚且残留着人类的道德感。而罗刹鸟已经修炼了五百年,在阴司鬼煞之地浸染了那么久,哪还道德信誉言。
莫大郎听到她们的对话,哆哆嗦嗦地指向莫琳琅:“你居然和妖怪勾结,要杀我?”
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莫琳琅不再掩饰,猛地从袖子里抽出她从道观买来的降妖符纸,用力向罗刹鸟掷。
道观里的符纸本来就水分大,再加上莫刘氏对莫琳琅管的严,莫琳琅根本攒不下钱。她便宜买来的道符,能什么效用?罗刹鸟就算受伤,那也五百年道行,它轻而易举地躲过黄符,嗤笑道:“区区小儿,竟妄图算计我。多谢你送我出来,不过本座不奉陪了,你们父女慢慢玩。”
罗刹鸟说着拍了拍翅膀,扑棱飞走,临走还不忘吐出一股怨气。莫琳琅气的不轻,扔下篮子就要往上追,被莫大郎一把拦下。
莫大郎眼睛瞪得通红,阴鸷狠毒地盯着莫琳琅,看来十分怕:“不孝女,你竟敢勾结妖怪谋杀亲父!我今日就杀了你,为莫家清理户!”
莫琳琅虽然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从体力上讲,她依然是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女,哪里比得过成年男子的力气。莫大郎轻而易举就控制住莫琳琅,莫琳琅一边挣扎,一边焦急地往旁边看。奈何急也用,莫琳琅脱身不得,眼睁睁看着罗刹鸟飞远了。
莫大郎气狠了,挥手一巴掌扇到莫琳琅脸上。巴掌足蒲扇大,莫琳琅被打得甩到地上,脸颊顷刻就肿来,嘴边还流下一丝血。
莫琳琅也狠了心,新仇旧恨一袭来。她猛地抽出刀,不管不顾地朝莫大郎扑:“你杀了我娘,你早就该死了,我要杀了你为娘报仇!”
莫大郎看到莫琳琅竟敢还手,气得不轻,越发横了心要弄死她。这种阴恻恻的、天生能看到鬼物的人放在家宅里本就不吉利,而莫琳琅还存着杀心,莫大郎越发不能留她。
两人缠斗来,莫大郎力气大,但莫琳琅手里握着刀,她又疯了一般攻击莫大郎,浑然不顾己会不会受伤。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莫大郎顾忌莫琳琅手里的刀,两人竟然对峙良久,僵持不下。
莫大郎什么正经营生,常年厮混街巷酒坊,一喝酒就由着己的性子打人,本身也是个暴虐的性子。被莫琳琅划伤好几刀,心里渐渐燃一股邪火,往旁边一看,瞅到了己落下的锄,便一把推开莫琳琅,转身拎了锄,戾气十足地朝莫琳琅冲来。
兵器讲究一寸短一寸险,再说莫大郎毕竟占了力气优势。莫琳琅终究不及莫大郎力气大,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手里的刀也被甩出。莫琳琅连忙够刀,奈何莫大郎手快一步,用锄将刀打远。短刀远远弹出莫琳琅的手臂范围,莫琳琅几番努力都够不到,她一回,见莫大郎握着锄,高举着就要朝她砸来。
莫琳琅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她知道己活到了尽,但奇异的是无多少害怕。她更多的是遗憾,遗憾己死之前,能拉上莫大郎做垫背。
锄带来的风已经扑到莫琳琅脸上,莫琳琅正等着即将到来的剧痛,这时候鼻尖忽然掠过一阵寒气,一支箭擦着莫琳琅的鼻梁飞过,正好打歪了莫大郎的锄。
箭羽钉到树干上,发出嗡嗡的细响。莫大郎被箭矢的力道带得后跌了好几步,好容易才站稳。莫大郎怒气冲冲回,莫琳琅也惊讶地睁开眼,们看到树林外停着一个女子,她身穿紫服,长腿踩着马镫,手上还握着弓。弓弦微微震动,显而易见,刚才是她射的箭。
莫大郎外,黑着脸,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底层小人物的恶毒:“你是谁?老子教训女儿天经地义,你凭什么多管闲?”
女子似乎笑了一声,她收了弓,不紧不慢说道:“我叫李朝歌。你说我凭什么?”
李朝歌?这个名字莫名耳熟,莫大郎到李是皇姓,再一联,顿时前几年闹得轰轰烈烈的主走丢案。原来,这竟然是位主!
莫大郎的脸色立刻变了,马上变得恭敬讨好,陪笑道:“原来是主,草民眼不识泰山,主大人大量,不要和草民计较。这是草民的女儿,刚才她不听话,草民正在教训她呢。主您来这里狩猎吗?贱民不敢打搅主的兴致,这就带着她走。”
莫大郎说着就要来拉莫琳琅,莫琳琅又踢又打,却始终无法挣脱。莫琳琅干脆狠了心,一咬到莫大郎手上。她用力极大,几乎恨不得将莫大郎咬死。莫大郎嘶了一声,一巴掌扇到莫琳琅脸上,莫琳琅被打倒在地,牙关也不由松了。莫大郎抽回手,上赫然两排牙印,汩汩流着血。
莫大郎心疼地捂着手,当即就要来打莫琳琅。刚走了两步,一只箭矢穿透的鞋钉入地,只要偏差分毫,现在穿过的就是的脚指。
莫大郎停在原地,完全不敢再动了。讪讪笑了笑,问:“主,您这是何?”
说话间,后已经传来马蹄声。白千鹤等人追上来,们见李朝歌停在这里,赶紧勒马,问:“主,罗刹鸟找到了?”
“还,但是快了。”李朝歌执着马鞭,指了指地上的莫大郎、莫琳琅两人,说,“这两个人帮助妖物逃跑,全部带回,听候审问。”
莫大郎一听竟然是这回,立刻大喊冤屈:“主,军爷,草民冤枉啊!草民什么都不知道,是这个不孝女,她勾结妖怪,故将小的骗到此处,要杀了草民换钱呐!主、军爷明鉴,草民什么都做过,是一等一的良民。”
莫琳琅擦着嘴边的血爬来,她听到莫大郎的话,嘴边浮现出讽刺的笑。一个粗鲁野蛮,活生生打死了妻子的男人,竟然能大言不惭地说出己是良民。杀亲人、朋友、邻居、陌生人都是犯罪,唯独杀妻子,是家务吗?
李朝歌才懒得理会莫大郎的狡辩,她示周劭带着一队人押送犯人,她带着白千鹤和其人追罗刹鸟。周劭擅长蛮力,追捕确实不是的长项,便依言下马,朝莫大郎和莫琳琅走来。
莫大郎眼看李朝歌要带着人走了,慌了神,不顾李朝歌刚才的警告,越过地上的箭矢来抓莫琳琅:“你快和主和军爷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是一家之主,万万不能进牢狱啊!”
莫琳琅嫌的手恶心,厌恶地躲开。莫大郎依然动手拉莫琳琅,周劭活动了活动手腕,直臂打出一圈,擦着莫大郎的鼻梁锤到后方的树干上。
枯叶扑簌扑簌落下,慢慢的,树干裂出碎纹,轰隆一声倒塌在地。莫大郎已经完全吓呆了,腿都不受控地哆嗦。
徒手能打断树……这,这是正常人的力气吗?
四周的人一时都被震住了,连莫琳琅也呆呆看着周劭,都忘了躲避。周劭收回手,捏了捏手指,部表情地说:“听到主让你们闭嘴吗。”
从周劭活动了筋骨后,接下来众人极其安静,无论犯人还是士兵,一个个配合极了。
另一边,李朝歌轻而易举就追上罗刹鸟。罗刹鸟发觉人追上来,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往后喷绿雾。李朝歌嫌弃马慢,弃马跃到树上,对下的人说:“这些雾里是死气,活人闻了不好,你们尽量躲开。放冥雾极其耗费修为,它身上伤,撑不了多久的。”
众人一听,心里了数,条不紊地结阵躲避。白千鹤也擅长轻功,翻身跳到树上,说:“主,你追右边,我追左边,我们一前一后包抄它。”
“好。”
李朝歌和白千鹤相互配合,多久就将罗刹鸟围住了。李朝歌搭弓拉箭,她在箭尖上凝了真气,拉圆弓弦,猛地放手。箭矢带着劲风袭向罗刹鸟,噗嗤一声穿过罗刹鸟身体。罗刹鸟痛苦地啼鸣一声,用力往天上窜,最终还是脱力坠地。
地上的士兵一拥而上,用网将罗刹鸟抓来。白千鹤落到李朝歌对,问:“死了?”
“,还留着一气。”李朝歌握着箭袖活动手腕,随手地将剩下的羽箭放回箭囊里,扬声道,“收兵,回城。”
树下传来齐刷刷的抱拳声:“遵命。”
李朝歌带着人马往回走,后方拖着一只网,罗刹鸟半死不活地罩在网里,狼狈地被人拖拽在地上。她先和周劭会合,发现周劭已经控制住那对父女,所人都安安静静的,看来乖巧极了。
李朝歌满,示众人:“上马,回城。”
李朝歌带着人回城时,洛阳刚刚进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城人来人往,车马塞道,城墙瞭望台上的士兵看到李朝歌回来了,立刻敲鼓,城守卫接到指令,高声对着百姓大喊:“快让开,安定主抓妖回来了!”
百姓们慌忙避到街道两边,们抬,见一个紫衣女子风驰而过,后紧随着好些骑兵,最后的一匹马上拉着一个兜网,能看到里装着一只怪鸟,还在不断挣扎。
两旁百姓纷纷欢呼,一时间朱雀主街围满了人,都在看安定主和被活捉的妖怪。李朝歌骑着马从长而阔的朱雀街上穿过,后方,是巍峨轩昂的定鼎楼,漫天绚丽的朝霞,前方,是威严庄的皇城,象征着整个王朝最高权力的紫微宫。
东方,一轮朝阳喷薄而出,金光镀到高大的佛像上。佛像半阖着双目,垂眸看着人间,悲悯而冷漠。
礼部传来钟声,众多子排成一列,依次上前,由礼部官员检查袖、衣襟、腰带,确定武器和夹带后,便鱼贯入场。顾明恪站在寥寥无几的明法科队列中,突然若所感,回看向后方。
这时候前方监考的礼部官提醒:“顾郎君,你的身份核查无误,以入场了。”
顾明恪回,对着礼部官员轻轻一笑。接过己的家状及通保,长袖轻舒,缓步走入考监。
永徽二十二年的科举考试,如期开始。
-《罗刹鸟》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