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尚乐搓着手, 在房里走来走去,每隔两刻钟,就要询问一次情况。
“平州那边如何了?”
他现在估摸着比卫澧本人都要着急。
也是, 他能不着急吗?
烧青州粮仓的人是他,跟着卫澧给刘涣和王之遥下套的也是他。
他老早就受够了夹在青州和幽州之间生存了, 王之遥和刘涣两个人简直都没把他当人看, 每次两个人打仗,都要波及他的冀州。关键地方还不是俩人的,俩人压根儿也不心疼, 可劲儿的糟践嚯嚯,可怜他冀州百姓日日提心吊胆。
他也是个人,有脾气的人,不是面团捏的。
虽然卫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事儿少不闹腾, 他跟卫澧设套,此番若能削弱青州与幽州的实力, 那他便可永享安宁。
富贵险中求, 就算不为了自己, 为了整个冀州百姓, 他也愿意铤而走险。
“报!刘涣连得平州三城, 现如今两方人马停滞不前, 似是起了争执。”
华尚乐呼吸急促,开始激动了, 太好了太好了。
打起来打起来!
若卫澧并没有中箭不知去向, 想必两个人心存忌惮,还不会现在就撕破脸皮。但卫澧现在下落不明,加之连克三城, 他们自然不由自主的放松警惕。
三座城池,都归了刘涣,王之遥一口肉汤没喝上就算了,现在还倒搭了六座粮仓,换个人都忍耐不了。
半个时辰后,又有人来报,“刘涣与王之遥操戈相向了!”
刘涣攻克平州第一座城池的时候,谢青郁收到消息,便率人往平州赶去。
小桃思念赵羲姮心切,请求一同前往。
上次谢青郁出使平州的时候,她在院子外跪了一天,就是想让谢青郁将她带上,但谢青郁劝阻她,“阿妉将你送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过的好一些,你难道还要再辜负她的期望,重新入虎口吗?那她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
小桃被这么一劝,到底是打消了念头。
但这次不一样,她铁了心要跟谢青郁一起,将赵羲姮接回来。谢青郁实在犟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随行。
小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管一路上为了赶路多艰苦,她也一声抱怨没有,硬生生咬着牙撑到了丹东。
赵羲姮选中的府中西侧的一处破败院子,那地方太阴,春夏秋冬都照不进阳光,是用来腌酸菜和放咸菜的。此处外头守备并不森严,她若是从这儿翻,应该能顺利逃出去。
一进去就一股咸菜的酸臭味儿,赵羲姮舔了舔嘴唇,想起昨晚吃的酸菜排骨汤了。
赵羲姮尝试着丈量了一下,这种高度,换作她以前的话,压根儿不成什么问题,翻下去的话就算不能安安稳稳落地,顶多摔一下。
她摸摸肚子,但现在似乎不行了,肚子里揣了一个,月份又太小,她要是翻来翻去,把小家伙伤着了可怎么办?
失算,早知道就让人在外头接应她了。
若是能从门正大光明的出去,还是从门出去来得稳妥,赵羲姮打算最后挣扎一次。
她蒙了个斗笠,“我想上街,你们总该让我出去了吧?”
“夫人,现在外面并不安全,还请您留在府中。”
“你们跟着我也不行吗?”赵羲姮试图硬闯,“你们若是有本事,就将我绑着送回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既不敢同她呛声,也不敢真正对她动手,于是将门一关,把赵羲姮隔绝在里头,任由她怎么敲门,他们愣是不开。
赵羲姮敲一声门,他们喊道一句歉。
深知从门走是无望了,赵羲姮从花圃里找了一架旧的推车,在车上头铺满了棉被,然后顺着矮墙,将棉被一床一床的扔过去。
她若是顺顺利利不摔着还好,若是摔着了,还能用这些被子垫一下。
一共二三十床被子,换作正常时候,她能一次扔三两床出去,但现如今情况特殊,她不敢提重物,也不敢使劲儿抻胳膊,一次只扔一床,然后扔个两三次,就要停下来歇会儿。
从上午一直忙到下午,累得胳膊酸,然后对着墙叹了口气。
赵羲姮心里有点儿难受,眼眶也酸酸的。
人家家小娘子怀孕了,都当宝贝一样供着,她有了小孩,怎么还得累死累活逃命。
卫澧就是个大畜生,以前话说得可好听了,承诺什么的张嘴就吐露出来了,上次遇见刺客,他还说,“我在呢,能让你有事儿?”
现在他人呢?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走前还说临死前要回来掐死她把她带上呢,你能耐的,倒是回来啊!有本事回来掐死她。
将来孩子问父亲是谁,她能说是个大牲口?让人给杀了?
赵羲姮越想越心酸,蹲在地上抹了把眼泪。
光想也没用,她得出去啊。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见卫澧,赵羲姮一边骂,一边踩着墙往上爬。
好在墙面并不光滑,她爬的还算顺利,感叹自己宝刀未老,小时候爬树的本事还没忘。
待骑到墙头上的时候,往下一望,登时傻眼了。
她没出过府,万万没想到府外头的墙是这样结构的,里头浅,外头深,里头奠的土和砖格外多。
里头的人想要爬上墙倒是容易,下去却不怎么简单。
赵羲姮扔了二十几床被子下去,现在外头被褥离她的高度,正与墙里头她离地面的高度一样,关键每床被子也不是整整齐齐都摞在一起的,参差不齐,有地方摞的厚,有地方摞的薄,万一掉下去指不定落在哪儿。
再翻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跳,但愿能稳稳落在被褥上,别磕了碰了。
她皮实,磕两下没事,但身上还带着个金贵的。
外头的墙面砌的格外光滑,她试探了许久,才找下第一个落脚点,牢牢扒着墙沿儿,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夫人!”突然有人嘶声力竭冲她大喊一声,“夫人你在做什么?”
赵羲姮做贼心虚,手一个哆嗦,没抓住墙,一下子仰倒掉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下意识将肚子捂好。
脑袋砸在地上剧痛的一瞬间,她骂出了声,“艹,老子垫了那么多,就没一个中用的。”
真他妈邪门了,她往外扔了快一天的被子,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怎么偏偏道她□□的时候,就出现人了呢?你早干啥去了?
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没什么意识。
接着是一群人的叫喊声,请医师的请医师,喊她的喊她。
所有人都冷汗津津,生怕赵羲姮出了什么事。
卫澧进门的时候,医女端着一盆血水,正往外走,见他行了一礼。
他腿软的站不住,好歹扶住了门框,将头上的黑纱斗笠一把掀开,眼睛里满是猩红,然后挥开侍卫的手,踉跄着跑进去。
谁都没想到,传说中那个中箭不知去向的卫澧,竟然回来了。
卫澧在天罡城落马后,见刘涣与王之遥两方内讧,打了起来,便知道这场仗是稳了。
他想着在家里的赵羲姮,所以提前脱身,回来看看她。
她胆子小,得知自己失踪,指不定现在在家里吃不下喝不下泪眼汪汪的呢,没出息。
青州与幽州好东西不少,这次如果顺利,用王之遥和刘涣能换来许多,到时候库房满了,她得了钥匙,估摸着就高兴了。
但他千算万算,是没算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赵羲姮昏倒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安详苍白,脆弱的像是个瓷娃娃,又感觉下一刻就会断气。
卫澧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眼前一片眩晕,几乎喘不上气。
侍卫说她是爬墙时候摔下来磕了脑袋,好端端你个小傻子爬什么墙?
伺候的人呢?怎么都不知道看着点儿?
他要是早回来一点就好了,还能看着她,她就不会出事了,怪他的。
他什么都没跟她说,她那么小,又惜命,整日都待在府里,消息也只能听外头传来的,以为平州真的沦陷了,所以才会想翻、墙出去的。
都是他的错,他如果告诉她完整的计划,不吓唬她就好了。
赵羲姮,你别有事,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
卫澧手抖的十分厉害,好不容易才牵上赵羲姮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卫澧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试图搓热,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落在赵羲姮脸上。
他手忙脚乱给她擦去。
“主公……”侍卫想说话,但看卫澧那样难过,决定再组织一下语言。
卫澧吻着她的指尖,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哭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滚!滚出去!”卫澧歇斯底里的骂道,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听。
侍卫战战兢兢的躺下,在地上把自己团成个圆球,然后真的滚了出去。
卫澧原本还强撑着能站住,房里现在只剩下了他和赵羲姮,他眼眶红红的,铁骨铮铮的男儿腿肚子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床前。
他捧着赵羲姮的手,一下子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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