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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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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悦然挪眼朝前看去,但见自己父母姨娘坐在那边,皆是一副喜事临门的表情,还有陈家老爷,满脸笑容藏也放不住,一双三角眼看向蒋悦然,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实在惹眼。

卓安看不过,凑上前在蒋悦然耳边轻声道:“少爷莫恼,若是让卓安看,如果这样也是算尽到了少爷的责任,那么少爷不妨忍一忍,切莫用气,时机一到,卓安自然会帮少爷解围,少爷且就最后相信卓安这一次吧。”

蒋悦然脸色青白,看都不看卓安,只是哼了一声,慢慢低下头,他竟用尽一身气力也未曾能握紧袖子下的手。

子夜时分,蒋瓃熙突兀地醒了,他不停咳,咳得吵醒了方沉碧和马婆子。孩子一脸猪肝色,似乎憋得快要断了气。

“瓃熙,瓃熙。”孩子咳的似乎已经就要休克,他用小手攥紧母亲的衣襟,眼珠已经充满血丝,只是停不下来。两人围着孩子连拍再顺,可丝毫不见一丝好转,很快,孩子身子发软,一口血呛出来,喷再方沉碧脸上,顿时,饶是再隐忍的女人再也无法守住那份淡然,满面惊色,身抖不止,她大声叫孩子名字,可孩子的反应已然越来越弱了。

只是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他在叫一声娘。

“瓃熙,瓃熙。”方沉碧大声呼唤孩子,满脸泪水。那凄惨叫声和着不知何人的哭声直穿云霄,像一把锐剑,一霎时劈开整个乌云满布的夜空,可除了黑还是黑,连月色都不见半分,只有一瞬的闪亮划过,随后变没了踪影。

裴非突兀地惊醒,一身的汗浸湿了里衣,梦里他看见方沉碧一身白色里衣,连鞋子都没有穿,披头散发的一边哭一边朝他跑过来,求他帮帮她。坐起的一瞬,顿觉只是噩梦,他摸了摸自己脑门儿,内心还未平息刚刚的那份心惊胆战,可谁知就在下一刻,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还以为又是幻觉,再一声,再一声,裴非顿觉这并非是什么梦,那声音分明属于另一个在他心里盈盈绕绕经久不散的她。

裴非还没来得及下床,房门便被撞开,梦里那一幕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方沉碧披散头发,一双白皙的脚赤/裸着,流着血,她脸色苍白如纸,眼泪模糊了她的脸,如此慌张的令人心口被狠狠的揪作一团。

方沉碧扑倒他脚边,央求道:“裴非,求你救救我的瓃熙,求求你。”

裴非也是连外衫都没来的穿,就被方沉碧拉着跑出屋子,他忙吩咐下人出府请老太医过来就诊,自己则是跟着方沉碧赶到她的院子去。

再见蒋瓃熙,孩子的眼有些迷茫,似乎在看着头顶的什么,又似乎他什么都没看见,血从他口中溢出,划过孩子白净的小脸,她又听见他叫了一声“三叔、娘”

“瓃熙乖,瓃熙等着娘找大夫来医你。”方沉碧跪在床边,抓着瓃熙的小手,已是话不成声。

马婆子哭的快要断了气,搂着四岁的孩子,像是就怕有什么人来带走他一般:“我的瓃熙,我的瓃熙啊。”

裴非站在方沉碧身边,看了看马婆子怀里的孩子,也是心凉了一截,这孩子多半是没用了。他没有任何话还能说出口,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明白。

若干年前的某一夜,今天的方沉碧就是当时的他,小小的幼儿也是这样躺在他怀里,一口口的喘气,很快气息渐弱,那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断了气。

裴非思及此,心口里的疼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一口血就要脱口而出,他乍然转身往外走,院子里也聚了几个丫头婆子,裴非脸色极差,看见裴福便问:“大夫怎么还没到?再迟孩子就没用了。”

裴福脸色亦是不佳,顿了顿,道:“少爷,娘娘已经下了旨,以后不再允许任何太医给蒋家小少爷看病了。”

“她敢。”裴非闻言大怒,说罢就要往外走。

裴福忙道:“少爷,外面都是娘娘的人,少爷出不去的。”

裴非扭头,看了裴福一眼,冷笑:“她逼我?”

裴福叹道:“少爷,娘娘早说,这方家小姐并非是少爷可以放在心里的人,也是少爷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

裴非铁青脸色,道:“孩子是无辜的,何必做的这么绝,非要要他的命。裴叔难道没有子女?难道裴叔不曾为人父母?就忍心看他这么死在裴府?这孩子死在裴府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蒋家会善罢甘休?”

裴福挪步走到裴非身侧道:“少爷,娘娘的吩咐是,这孩子一定要死在裴府,这就是他的命,也许找来太医他还能再苦活一阵子,可您心里也是清楚,他根本就是药石罔效了,不过拖些日子不死罢了。娘娘这样子做不外乎就是让你彻底死了跟方家小姐的这段情,岂止是蒋瓃熙要死在这,便是这方家小姐也不可能活着再回去。只是少爷还这么顽固不化,是不是你可知道她是谁?”

裴非眉梢一跳,道:“只是估算,并不确信。”

“少爷,方沉碧就是曹挽香的女儿,方家的人已经全部找到了,都在娘娘的控制之中了,包括当年王爷身边儿的丫头,还有宫里的公公。”

裴府语重心长的拍拍裴非的肩膀劝道:“少爷,曹挽香是皇后的人,这个女人在王爷和我们老爷这里算是得尽了先机,占尽了好处,自古英雄是爱美人的,皇后的这一步棋也只是为了朝堂风云的走向,谁都是为了自己家族势力而劳。而听闻,这曹挽香当年貌美倾城,与皇上也有过一些秘事,至于究竟什么细情,谁也说不明白了。

方沉碧到底是公主,郡主,还是裴府的千金,或者是哪里的山村野妇,这无人得知,也不需要知晓那么清楚,即便皇后不下手,娘娘不下手,恐怕皇上也未必就肯放过她。曹挽香虽不在人世了,可方沉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耻辱,提醒着王爷当年的谋逆大罪,皇上的祸起萧墙,还有裴府的无辜牵连,一个女人能如此本事的搅动朝堂,乃至无数人命的去留,少爷以为还有什么理由,还会有谁愿意她再存于这个世上而少爷觉得若是皇宫里的人都参合进来,那么这事情还见简单得了吗,还是您可以庇护得了的吗?”

裴非刚要张嘴说话,却被裴府抢先:“少爷,世上并无公平二字,曹挽香罪该万死,可方沉碧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其中,她实属无辜。可您可曾想过冤死的王爷满门百余人可曾无辜?全不知情的方家人可曾无辜?老爷的一厢情愿奋不顾身可曾无辜?夫人的苦守一生,怨念而终可曾无辜?何止只有她方沉碧蒋瓃熙两人而已?世道轮回,谁不是苦苦营生,谁不是满腹委屈,少爷,你可知这道理?”

裴非脸上血色褪尽,他后退一步,仍旧道:“冤有头债有主。”

“少爷”裴福转而神色一滞,义正言辞道:“裴家百年基业,老爷是算了一生,编排了一生,万万不会毁在一个女子手里,不管是方家小姐还是曹挽香亦或者什么人,都不可能挡在裴家前面拖我们的后腿。这期间到底牺牲了什么人,老爷走了之后,便由娘娘说了算。”顿了顿,裴福又道:“少爷还是多听听娘娘的劝比较好,切莫招惹她。”

说罢裴福转身就要走,方才走了一步,他略略侧身,又道:“少爷,门外一直有人守着,今日您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就连我们府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出的去,少爷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娘娘的脾气,想必您非常清楚。”说完裴福走了,留下裴非一个人愣在当初,呆了好一会儿。

裴福说的没错,裴非非常了解自己姐姐的性子,出不去便是真的出不去,她想让那个孩子三更死,他便等不到五更去。而方沉碧却是必然要死的,即便她无辜,可无辜的人并得不到原宥,这世道便是如此。

可怎么办,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方沉碧为了孩子痛不欲生,裴非转念叫来裴军便与他往后门儿去,只是每个门口都有人把守十分严密,便是裴非本人出去都不可,实打实没有半分余地,裴非兜兜转转,皆无办法。只好折回去在府里翻箱倒柜,之前剩下的方子还有点药材在,他信不过下人,便自己亲手煎药。

这个夜,注定不够消停,那头蒋瓃熙生命垂垂,而远在清河县的蒋悦然却是被挟持进了洞房,蒋悦然一路挣扎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歪歪扭扭的给下人送进房间,那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已经坐在床边,喜娘也不多说,少了许多繁琐,直接把蒋悦然按在床上,俯□子把两个人的衣袂结在一起,又说了一通好听喜庆的话就这么出去了。

关了门,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烛轻微爆焰的响声,蒋悦然铁青着脸色,倚在床边儿,直喘着粗气。

陈莹莹等着一日不知是等了许久的,李兰到底还是争不过他们陈家,蒋悦然不喜与李家结亲,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了。

等不到蒋悦然挑起洗帕,陈莹莹轻声开了口:“相公,吉时到了。”

蒋悦然未声响,陈莹莹又等了一会儿见又没有动静,便自行揭了帕子,眼前那男子丰神俊秀的面容是她醒时梦里都念念不忘的,这么多年来,眼前这个男人从未仔细的好好看她一次,她先天带疾,坡脚,原本便是心思重的女子,她从第一眼见到自己的这个表哥开始就走了心的,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心里从未有过她。她就那么一直痴痴的想着念着,直到方沉碧进了蒋家,她听到戌声耳语,再到后来方沉碧嫁给了蒋煦,蒋悦然又与厩李家来往甚密。李兰欲将自己妹妹许配给他,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姑母这么多年来帮她争取的竟在一朝一夕之间便成了事儿。

面前人儿俊美如天神,是陈莹莹怎么看都看不够的,她痴痴的看了又看,只见蒋悦然不说话,只沉着一张脸,似乎已经入定了一般。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想抚上他的脸,却不想蒋悦然微微一侧,将脸挪向一边去,陈莹莹一怔,心头不免一阵难受。

“相公。”

蒋悦然闻言,只是冷冷看她的眼,却一句话不说。

陈莹莹本来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因为天生脚跛,又是大房所出,本身的个性十分温软聪慧,从不仗着自己身份儿就蛮横骄纵,为人也是十分温软可人,与大夫人走的也近,若不是因为脚残,大夫人也早就逼着蒋悦然娶她进门儿了。后来正好李家千金与蒋悦然走的近,本想着能搭上厩李家也是好的,可后来却不见蒋悦然有任何举动,大夫人原本的心思又浮了起来,先下看与李家婚事告吹,那么能娶到陈家的千金也是好的。

陈莹莹对蒋悦然的事儿多少耳闻,只是不那么真切的明白,也搞得糊涂,但她多少明了,遂对蒋悦然说话十分注意:“我早也与姑母聊过,只听说是你心里头有人,我眼下这般情况,便不多要求你什么,希望能与你和气过日子就可以了,你别对我有什么成见,只当我与一般女子无异就好,你若他日想取谁进门,只当是告知我一下,让我外面有个脸面即可,我不多强求你什么。”

蒋悦然微微蹙眉,盯着陈莹莹的脸看个仔细。这女子生的并非绝色,只是一般的干净秀气而已,看来十分和美,倒也不讨烦,可是不管这陈莹莹是美是丑,他并不理会,心里只一门想着厩的方沉碧母子。

“我知晓你多少不欢喜这样的,可再想想也不见得是件坏事。”陈莹莹顿了顿,伸手拉上蒋悦然的手,道:“悦然,我能帮你,你信我。”

蒋悦然也心知这陈莹莹并非什么恶人,只是他还是心里头格外反感。陈莹莹自顾自上千扶着他靠在软靠之上,递了杯茶水过来,扶他喝下,道:“身子是自己的,你也别再跟姑母置气了,到底是母子连心,何必闹这么僵,又不解决问题,只是闹得各自不顺心,又何必。”

蒋悦然淡淡开口,道:“我心里从来不曾有过你。”

一瞬间,陈莹莹觉得血是从脚跟儿底下冲出来的,一股脑的涌进了脑子里,到底也是姑娘家家的,就算是再满心乐意,听了男人这话,总是面上挂不住的,陈莹莹眉心一紧,咬了咬唇,道:“我知晓。”

“也不瞒你,毕竟我不是我娘,为了自己的心思,什么都能瞒天过海,你嫁到蒋家来便是她坑了你,倒也不是我对你有什么讨厌,只是我没法喜欢你,既然没法就不会待你如他人,我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她活着她死了在我心里都不可能有任何女人替代她的位置,如若她真的死了,我也要跟着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陈莹莹眼里已见泪意,怎不知若是男人心里无她日后的日子会是多难,陈府里这种戏码早是不少见了,不是她没想过,而是即便想过了也还是想要守着他。

“我知晓。”陈莹莹抬头,蹙眉间又有一股子执着的劲儿,道:“你愿守着她,那我愿守着你。”

这一夜无言,两个人一身喜服,各自靠着床柱各怀心思。情爱里没有谁错,只有谁先得到。

蒋瓃熙的呼吸越发急促,马婆子急的没法子,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旁侧的里衣已经染红了从孩子鼻子里流出的血,方沉碧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扑倒在床边,轻轻的抚着孩子的脸,帮他擦脸上血迹,哽咽地哄他:“瓃熙不怕,瓃熙不怕,娘陪着你,你再忍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来了帮你看病,一会儿就不痛了,一会儿就好了。”

孩子许是身子疼痛的厉害,开始哼哼的哭闹起来,他这一哭马婆子更是急的没办法,抱着孩子哭得越来越大声。方沉碧也没有办法,她已经急红了眼,忙不迭又往外跑,边跑边大喊:“裴非,裴非,你帮我,求你,求你。”

裴非就站在她不远处的廊子里,他面无表情,脸色煞白煞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方沉碧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疯一般的往前冲去,推开面前的裴非就往外跑,裴非知晓她到底要干什么,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似乎微乎其微的只有他和方沉碧两人才听得清楚:“没用的。”

方沉碧不听,只管疯了一样往外冲,裴非自然是不能由着她这么做,用力扯住她胳膊大声道:“外面已是天罗地网了,你若是这光景出去,非要被他们拦在外面打死不可。”

方沉碧瘦弱如风中一叶,被裴非扯住着实无法动弹,她便是满眼泪水,看着裴非的脸,一字一句,道:“就算死我也要出去救他,死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我还会怕自己死"

方沉碧呆呆的抬起头,看着裴非,突地紧紧抓住他的领口,几欲贴到他的脸,魔障一般,道:"裴非,你帮我,求你帮我,你帮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帮我救救瓃熙,他还那么小,他那么无辜,这并不管他的任何事,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孩子"眼泪从她脸上无休止的流下,划过精致的下巴,落在裴非的手背上感觉似乎烙铁一样的疼.

“求你”方沉碧紧紧抓住裴非的手,慢慢俯□跪在他面前,几欲语无伦次,道:“你若是肯救我瓃熙,我便什么都肯答应你,我什么都愿意,只要你救救他,他那么小,他那么无辜。求你。”

那样撕心裂肺的哭,一个原本那样骄傲冷清不肯泄露一丝情感的女人,一个原本万事隐忍不肯争夺的女人,如今她跪在自己面前,抓住他的手,哭的那么寂寥无助,颤抖的双肩,细瘦的似乎不堪一折,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之上,那么小心翼翼,似乎一碰就会折断了他的肩胛骨头一样担惊受怕。

她说,为了救孩子竟然是什么都乐意,裴非一瞬间只觉得蒋瓃熙似乎是一根救命稻草,没了他就什么都没了,不仅是方沉碧要崩溃,就连自己也许只能是竹篮打水了,再或许对于他来说,方沉碧若是崩溃了,那么自己呢?

"我帮"几乎是脱口而出,裴非一霎时觉得自己是疯了,突破外面重重包围实在是太过艰难,贵妃想让方沉碧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保留这个秘密,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何况这应该也是当初那一群人共同的愿望,任谁也不像旧账重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他愿意帮她,可他怎么帮?眼下已经是一般死局,面对皇家,他们裴家还太嫩了,就算他愿意,可整个裴家愿意用一个家族的兴衰来保一对母子吗?这么可能,现下就是他姐姐要她死,他怎么办?

"沉碧啊,孩子不成了,孩子不成了"马婆子抱着被子裹着的孩子从月牙门儿里疯糟糟的跑出来,一张老脸早已没有任何血色,涕泪横流.

方沉碧顿时失了魂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裴非的手跌跌撞撞的朝着马婆子跑过去,没跑两步,重重被绊倒在地,额头磕在花坛角落,再抬起头时候一条血蛇从她发间蜿蜒而下,殷红的触目惊心.

"小心"方沉碧没等裴非跑过来便自己爬起身,朝着马婆子扑过去.

被子里的孩子气息纤弱的已近虚无,血水浸透了他胸口的白色里衣,她大叫孩子的名字,可孩子已经没任何反应了.

裴非提身上前,一把夺过马婆子怀里的孩子,一只手拉起方沉碧,便跑便跟马婆子道:"你赶紧去后院的柴房里点火,厨房里有菜油,火着起来你就往府外跑求救,我们侧门外面走,我出城去找大夫."

马婆子慌慌张张的跑出门,方沉碧赤着脚,被裴非一路拉着往另一个院子里狂奔.夜色渐渐深了,风也冷起来,方沉碧已经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脚底的碎石树枝扎破了她的皮肉,血从脚底浸润到泥土里,最后和成一滩糊在脚底.

很快后院就见了一团烟涌出来,门口处似乎嘈杂不堪,裴非这面找了自己最得力的裴宁过来,端着水盆推门就出去,嚷嚷:"走水了,少爷的院子走水了."

门外守着的几个人,一听是走水了,顿时急死了。

"赶紧跟我去水井提水,这要是烧起来还了得,后面就是我们小姐的宅子了."

人人都知道裴非姐姐之前的香闺里放了不少的宝贝,虽说人已经嫁进宫去了,但毕竟是裴家几代里最得宠出息的一个姑娘,现在又逢盛宠,香闺本就是供起来的,前几年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裴府翻修,连奉着灵位的祭灵宅都动过了,裴贵妃的香闺却是原封不动,老太爷也道,这本就是裴家日渐繁盛的根基所在,绝不能动.就这么那间满雪堂再未有人动过一丝一毫.只是裴福每日会遣手脚利落轻便的丫头过去打扫一下,裴非之所以让马婆子去后院点火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怕是只有满雪堂着了火大家才能急成一团,乱了手脚.

那几个人也没多想,听说是要跟着裴宁去提水救火,都屁颠屁颠的跟着进去了,等着人走远一点,裴非扯着方沉碧抱着孩子直奔出去,也没敢绕过去走大路,反而是走穿小路,方沉碧没有穿鞋子,泥泞小路上亦有不平的石子儿,一点点的割破她脚底,血越涌越多,混着黑泥裹了一脚。裴非越走越快,不时往后张望。

“孩子给我。”方沉碧要去抱孩子,裴非不愿,轻声道:“快跟我走,我知道厩里还有一家医馆还不错,上辈就有皇宫里做过太医的出来,你先别急,我们就快到了。”

方沉碧也不拧,只顾着慌慌张张的跟着点头,道:“快救救我的孩子。”

绕小路走的确是费些子功夫的,但好在有惊无险,裴非绕道过去医馆门口时候天还很黑,两个人站在门口敲了一会儿门儿方才有人睡眼朦胧的出来开门,一见是裴非立马精神了,忙道:“裴公子?这大半夜的您这是”话还没等说完,裴非已然等不及了,推门而入,边走边低声催促:“快去把你们老爷叫出来,快,人命关天。”

那人自知裴非在厩是什么角色,又见情况紧急,并不敢耽误,一路小跑回了后院,裴非则抱着孩子扯着方沉碧去了前厅。

很快里面的小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刚刚进去叫人的伙计,另一个则是年纪稍长的另一位。

“裴公子。”长者见了人忙拱手敬道:“裴公子莫急,先让老夫看一看。”长者上前附身拉开被子,左右看了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也没用多少时间,便抬起身看向裴非道:“小公子的情况实在不妙,若说是拿着最好的药吊着也没多少光景了,毕竟这个病症实在是难治,我朝就有公主也是一样的病症而夭折,这病蹊跷诡异,得了就没人能逃得过一死。或许是裴公子可以恳请宫里的娘娘宣一位太医过来瞧瞧看,毕竟宫里的药材和太医的艺术确是比我这里要强上许多的,也可再拖上一段日子。”

方沉碧原本提在心口里的心还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也就是一霎时之间,她似乎也冷静下来,孩子的病她比谁都清楚,蒋悦然的同胞兄弟也是这样没的,若是遗传的病,怎么可能在这样医疗条件的地方救得活,也许放在自己生活的年代还有一线希望,但这样的古代朝代里,蒋瓃熙只有死路一条。

裴非望了方沉碧一眼,忙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关大夫不必妄自菲薄,说到底您也是医者世家,这厩里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孩子就交给您多费心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花多少银子,这都不重要,我要他活着,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被唤作关大夫的长者耸耸眉头,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轻轻的点了点头,自己亲自抱起孩子,转身往里走,边走边道:“小公子就交给我吧,裴公子放心,我必定会倾尽全力去救治小公子,毕竟裴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关某总是没齿难忘的。”

裴非应了一声,跟着道:“有您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还要再拜托您这件事请务必保密,这亦是我得不情之请,也是不愿将来会连累您。”

关大夫倒也不是也贪生怕死之辈,轻声道:“裴公子放心,不如让刘庆带着夫人先去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免得拖久了麻烦。”说罢转身抱着孩子进了里室。

“我也去。”方沉碧等不及,抬脚就要跟上。裴非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惊,一把扯过方沉碧,道:“看看你的脚,应是伤的不轻了,若是还不及时清理包扎,到时候感染了可是要丢了你的双腿了。”说罢一把抱去方沉碧,道:“我们去清理伤口。”

“我要去看瓃熙。”方沉碧挣扎不随。

“夫人还是跟着我先去清理伤口吧,我们老爷那里就放心好了,头上的伤口要是养不好怕是要留疤破相的。”刘庆道。

“关大夫行医我信得过,你别去了,免得扰了他看诊不好,再说你去看了也没用,不如等等再过去。”裴非不顾方沉碧挣扎,硬是抱着她跟着刘庆去了别处。

额头包扎好,脚底的淤泥被清理掉,方沉碧脚底的伤口一道道纵横交错,简直惨不忍睹,试问这么多伤口又深浅不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跟着跑过来的。裴非见了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可方沉碧似乎没有一丝

一毫的知觉,随着刘庆怎么用棉布擦拭伤口都无动于衷。

连刘庆都有兴夷所思,不时的用眼睛畲方沉碧的反应,最后忍不住道:“夫人,这伤口这么多,有些也好深的,你不疼吗?”

方沉碧怔怔的望着自己的血染红了一盆水,毫无生气的动也不动,仿若这些伤不是她身上的,那些血也不是从她伤口里流出来的。

刘庆摇摇头,擦干方沉碧脚上的水,又陆续涂了几种药膏在上面,最后才拿白棉布把她的双脚一点点的裹紧实,费了一阵功夫方才弄好,忙站起来道:“裴少,夫人的脚现在还不方便走动,一旦牵扯伤口就愈合的慢,长久出血不止会感染,所以还是多劳烦您周全照顾了。我明日再来给夫人换药,差不多三四日也就长起来了。”

“好的,有劳了。”裴非忙道,送刘庆走出门。

方沉碧也不说话也没任何表情,她靠着床坐着,裴非折身回来,伸手抚了抚方沉碧肩膀,轻声道:“你先不要想太多,再等等。”

方沉碧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你姐姐是不是一定要杀了我灭口?”

裴非半晌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方沉碧又道:“如果是非要我死也无所谓,只要放过瓃熙,我只求你们把他救活治好病送给我舅舅舅妈那里带他远走高飞,再也不踏进厩半步,就这么一辈子过活,可否?”

裴非叹一口气,面对方沉碧蹲□,抬头看她惨白的一张脸,道:“瓃熙的病也许是真的难以治愈,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保全自己为先,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瓃熙在你心里一样。”

方沉碧无声,她双眼无神的将目光挪向另一处,声音微弱快不可闻,道:“不要去找蒋悦然。”

“好。”裴非捂住她的手,那一刻她方才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一直滑进自己的心口窝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神,也不会是哪方勇士,其实自己谁都拯救不了,反而还连累了很多人,结局竟是这样。

“我会保护你,用我的命。”裴非临走时候这样说,可方沉碧的心宛如死水一般,她再不介意谁爱她,或者她爱谁,就算立即死去,她也只想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只是这样而已。

光景如流水,两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句话也没有,直到日头升高,眼光从窗棂了照进来,落在方沉碧裙裾上,像是洒下来的碎花。

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进门的是刘庆,他轻手轻脚进了门儿,跟方沉碧和裴非拜了一拜,道:“小公子暂时是没什么危险了,但是可能需要继续调养好一段时间,但我们老爷也说了,小公子的病并不能痊愈,但至少目前算是稳定了些,不知道您是不是要带着夫人一道去看看?”

方沉碧还没等刘庆说完,赤着脚跳下床就往外跑,裴非忙跟了上去,一把扯住她胳膊,一抬手把她打横抱起来,由着刘庆打头带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完结本文,因为实在太忙了,对不住各位了,拖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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