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咎果真很快就回来了。
他单手握着剑, 上头还淌着血。他抱着些干燥的枯枝,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已然没了息。
他行到江随舟身侧的河边, 蹲下身去, 便在水边利索地剥起皮来。
他手上拿着的分明是把三尺长的利剑,却半点不嫌碍事,动作利索得很。江随舟坐在旁侧奇地看,便他没一会儿便将一只兔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放在了他身边干净的石头上。
做完这些,他便又收拾起那堆枯枝来。
江随舟不得开口道:“怎么什么都会?”
霍无咎抬眼看向他,便江随舟颇为乖巧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身上分明穿着利落的箭袖骑装, 但根本遮掩不住那副富贵公子有的度。这儿荒山野岭的,周围半点人烟都无,他坐在这儿, 便像块被掉落在野外的美玉一般。
那双终囚在富贵乡中的眼睛, 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霍无咎与他不同,他自小就野。阳荒凉, 没什么可玩的地方,他少时跟人出去玩, 都是去骑马打猎, 捉兔子、射雁。抓来的动物,他们便就地烤了来吃,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可玩了。
再后来, 他连年跟着父亲行军打仗,条件自然比阳还艰难。行军途中,向来有什么吃什么, 打来的猎物烤来吃,自然再寻常不过了。
他如今不过杀只兔子的本事,在这位王爷眼里,竟成了“什么都会”了。
他脸上不得露出了两分笑,垂下眼去,拿出火石来剑一削,便溅起火花来,丢到枯枝堆上,便点燃了。
看着霍无咎笑,江随舟也有些不意思起来了。
说起来,还是自这个鸡都没杀过的现人没识。
霍无咎将剥干净的兔子串了,便架去了火上。片刻之后,便有肉香味弥漫开来,兔肉的油脂被火烤了出来,在表皮上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江随舟的目光不得从架上的肉上,转到了霍无咎的脸上。
这会儿头正,亮堂堂地照在霍无咎身上。今之前,江随舟没过霍无咎站起身的样子,更没过他这般随意又潇洒地席地而坐的模样。
他当真看极了,此时的模样,像是甩开了压在身上的重枷,重新焕发出属于他的光芒了一般。
这才是霍无咎本该有的样子。
没一会儿,他的目光就被霍无咎察觉到了。
他抬眼看向他,道:“怎么了?”
江随舟慌忙错开了目光。
“没什么。”他有点心虚,匆匆随口找了个借口。“就是在想,今之后,是不是还装作腿没的样子?”
霍无咎嗯了一声。
“在做准备动手之前,不能让他们察觉。”他说。
江随舟点了点头。
“那而今,可有什么想法?”他问道。
霍无咎沉吟片刻。
“可知娄钺?”他问道。
江随舟当然知道。
南景难得的名将,曾是霍老侯爷的至交友。
但是当年,景幽帝意在铲除霍家,霍家才起兵造反,自此从景朝的名将世家变成了推翻旧朝的反贼。而娄钺着与此事无,当时又南下清扫倭寇,远在千里之外,故而留在了南景。
景幽帝和景后主二人都知他与霍老侯爷的交情,此不敢用他。一直到史书之中,霍无咎挥师南下到了临安,后主都没有让娄钺上战场。
城破的前三,后主没收了娄钺所有的兵权,将他处死了。
自然,拿到娄钺手下所有士卒的后主仍没有抵挡住霍无咎的攻势,而杀娄钺,也是为对他不放心,怕他里通外敌。
想到这儿,江随舟顿了顿。
他知道,娄钺有个独生女儿,名叫娄婉君。南景灭亡之后,霍无咎将她救下,收留了她。
此后他便一直将娄婉君带在身侧,即便他回到阳镇守,也一直如此。
于他二人的系,史书上的蛛丝马迹很多。娄钺与霍老侯爷年轻时便常走动,自家的孩子也有口头上的婚约,霍无咎与娄婉君二人,也算自幼识的青梅竹马。
娄婉君早年丧母,一直跟在父亲身侧,耳濡目染,也算是个难得一的将才。
不过娄钺为人保守,从不肯让她上战场,更没让她带过兵。是在娄婉君跟随霍无咎之后,才有了上战场的机会,自此在青史上留下了姓名。
他们二人虽说没有成婚,但无论正史野史,都默认了娄婉君是霍无咎的红颜知,更遑论娄婉君曾育有一子,生父不详,但随了霍无咎的姓。
这些,都是江随舟最清楚不过的事了。与此的论文,他都看过不下五篇。
但是不知怎的,这会儿想来,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几分难言的觉。
他说不上是什么觉,总归不舒服。
他一时出神,直到听霍无咎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听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忙笑了笑,不过不知怎的,嘴角有些沉,笑得也很勉强:“自然是知道的。”
霍无咎面露疑惑:“们二人有过节?”
江随舟摇了摇头:“没有。”
霍无咎皱眉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天:“脸色这么难看,中暑了?”
江随舟也不知道自为什么脸色不看,甚至并没觉察到。他只是忽然觉得不舒服,许是顾长筠的药效还没过,时而还会发作。
他道:“没什么,接着说。”
霍无咎看了他几眼,接着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我早年阴差阳错救过他一命,这会儿打算挟恩求报。”
他说得坦荡极了,像是挟恩求报这件事很上得台面一般。
江随舟强压下心头的不舒服,跟着问道:“能肯定他愿意帮吗?”
霍无咎看着劈啪作响的火焰,说道:“他虽忠心,却也不是傻子。江舜恒是什么人,他该清楚。更何况,如今我们与景朝,早是死我活的了,他也该想清楚,站明白方向。”
说到这儿,他轻飘飘地道:“他就算自不想活,也得想想他女儿。”
江随舟一顿。
听霍无咎这样说……
他与娄婉君应当没有私情吧?
也不知怎的,分明在说正事,他听霍无咎这话,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个。
他愣了愣,继而后知后觉地有点懊恼。
他在想什么呢!霍无咎跟娄婉君到底是什么系,又与他无……
忽然,一阵热扑面而来。
江随舟抬头,便霍无咎单手握着枯枝,将那只烤得外皮酥脆、油汪汪的兔子递到他面前。
“是让太阳晒傻了,还是李长宁开的药有什么问题?”他说。“怎么净发愣,赶紧吃东。”
——
霍无咎的手艺的确得很。
野外没有调料,他单用火烤,便能将这兔子烤得外酥里嫩,汁水四溢的。
不过,江随舟胃口并不,肠胃又娇嫩,不过吃了一条兔腿,就吃不下了。
剩下的半只兔子,便全落进了霍无咎的肚子里。
待江随舟吃完,霍无咎便利落地将周围收拾了个干净,一时间,半点烤火的痕迹都没有了。
头渐渐落了下去。
江随舟坐在河边,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着逐渐沉的光。山里景致看得很,风又干净和软,江随舟打从来了这里,还没有这么悠闲过。
不过,他还是不得道:“皇上也太狠心了点,半了,还不派人来我收尸。”
坐在旁边的霍无咎笑了一声:“他也怕前功尽弃。”
江随舟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出来这么久,不会被发现吧?”
霍无咎道:“不会,他们都在围场上,不会回营地,更何况,我今不是已经让把我反锁在房中了吗?”
江随舟看向他:“早在那时候就知道会出事?”
霍无咎心道,早在知道随同去围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不过今之前,那些猜测不过是担心而已,做不得数。霍无咎没有反驳,权作默认了。
这么想着,江随舟便有点不放心了。
“不如,还是回去吧?”他说道。“万一被发现,岂不就危险了?我现在只需在这里等人便可,不必守在这里了。”
霍无咎抬眼看向他:“山里有狼。”
江随舟顿了顿,发不出声音了。
“他们兴建猎场,还在此处豢养了几只猛虎。”霍无咎接着说。
江随舟讪讪地不出声了。
看他这幅模样,霍无咎的唇角不自主地扬起来,恶劣的性子也开始作祟。
“不怕?”他说着,便作势站起了身。“那我走了?”
江随舟一慌,连忙伸手去拉住了他的衣摆。
“别!”他忙道。
霍无咎站在远处,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闪着整暇的光,低头看他。
他逆着光,江随舟没看到他眼中戏谑的神情,更忘了这打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不管再怎么正派,骨子里也带着两分恶劣的痞性。
他只当自不说话,真让霍无咎觉得他不怕了。
他抬头看着霍无咎,有些别扭地开口道:“……都在这儿待了一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嘴虽有些硬,但那心有余悸的神情却是真的。
迎着夕阳,霍无咎自然看清了他的神情。
……这看上去精明得很的靖王,当真没看出自在逗他。
瞧着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跟庞绍过招也不落下风,怎么在自这儿,就这么骗了?
单那双干净的眼睛,就看得霍无咎心口发软,像是此时初夏时节山中微凉的晚风,吹到了心坎里一般。
握着他衣角的手分明没什么劲儿,他却顺着那股力道,乖乖坐了下来。
“逗的。”霍无咎的声音里满是妥协,手不听使唤似的,在江随舟的头顶揉了揉。
力道温和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