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到卢府,刘封翻身下马,走到门前递上向门仆拜贴,与两个门仆谦然道:“烦劳二位大哥为在下引报卢子干大人,就说有涿郡故人求见。”
这两个门仆都是三十几岁模样,其实他们也早早就看见了刘封,却没有出来相迎。左边一人横了刘封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却也没多问,接过拜贴只淡瞄了一眼,说了声稍等便即入内而去。
时近正午,日头正毒,几处知了不知疲倦的咕噪着,让人心烦不已。刘封与徐山郝勇下马在一旁等候,本以为以卢植的为人,他的仆人应该不那么势利才对,却哪想主仆三人等了小半个时辰,朱门内却依旧声息全无。而那个留在门外的仆人,对刘封交好的问话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承着,没过几句刘封也就懒得与他废话了。又过了片刻,朱门内一声铜铃撞击,刘封还只道是里头来人了,却哪想原来是在叫门外这人吃饭了,仍是将自己主仆三人晾在外头,不禁哑然失笑。
“他奶奶的!什么海内大儒,养了这些个势利小人,也不过如此。”等得心焦,徐山扒开衣襟,露出黑黑的一簇胸毛,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一边恨恨的嘟嚷着。当着如此大日头,徐山这样的壮汉子早已挥汗如雨了,一旁郝勇数着日影子,抬着看了看刘封,并不说话。
刘封大是苦笑,这小子骨子里还是山贼性子,上不得台面。对卢府下人的工作效率也大是起疑,看来自己是来错地方了。虽说人在屋檐下,好歹得给自己找个挡风遮雨的,却没说是给自己找个罪受了。正想吩咐他二人去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再说,街角远远的一辆马车驶来,便停住了脚步,闪在一旁。
那辆马车在卢府门前缓缓停了下来,里头走出一个儒服峨冠老者,须发皆白,却是矍然气润,更生得威重肃然,见了刘封主仆三人候在卢府门外,挥汗如雨,瞧那模样已是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不由疑惑的看了过来。刘封遥遥虚谦一礼,心中也自疑惑,却不知这人是谁。
那老者见了刘封遥遥致礼,微微颔首,走到近前,道:“这位公子好面生,身上却大有风霜之色,想来不是京中人吧。到得此来,可是有事要找卢子干的?”
刘封躬身一礼,道:“老先生目光如炬,小子涿郡刘封,字承泽,因奉召入京为太子舍人。今日方才到得洛阳来,特来拜会卢大人。”
那老者闻言面色一整,诧异的定看了刘封好一会,这才缓缓的道:“你就是刘封?玄德是你父亲了?”言语中竟颇有几分赞赏之色。
刘封连忙应承着,那老者随即点了点头,抚须轻笑道:“如此说来,当日破中山斩张纯了就是你了?果然英宇不凡,大有玄德之风。老夫原来还不信,今日见了你,想来传言绝非虚妄。呵呵,老夫就是卢植,你随我进来罢。”走过来欲要牵着刘封的手,随即似是悟起什么似的,又收了回去,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承泽如此年少,玄德就已为你取表字了。你可曾到大将军府报到了?”
这几句话下来,刘封对卢植大起好感,早先在外枯等的不快一扫而空,恭敬的回道:“大人是我父亲的恩师,刘封离中山时,父亲再三嘱咐我必得先到大人府上拜会,还不曾到大将军府。”
卢植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来了很久了?”
刘封据实回了话,卢植闻言面上先是一寒,轻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刘封,面色转柔,和声道:“让承泽在外久候,皆是老夫之过也,快随我进来。”刘封连忙在一旁谦让着。
一旁那车夫早已叫开了门,卢植引着刘封主仆三人入内。卢府说来也有几进几出,但相较于同时期的官员宅坻来说,倒显得有些寒酸了,让刘封对先时对卢植的反感大起愧意。
先时那两个把门的奴仆见了卢植与刘封说笑亲切,登时面如土色,两腿一软跪倒下去,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吐一口。卢植理也不理他二人,引着刘封向里走去,一边令人准备吃食,一边还不住的向刘封询问着在中山的一些事情,刘封一一据实作了回答,并奉上刘备为他挑选的礼物。卢植倒也不拒,也不询问是何物,笑着接了过去。
须臾,用过了吃食,卢植老怀大慰的道:“老夫平生收徒无数,就以玄德与伯珪(公孙瓒字)最为知名,却都是以军功见长,是为平生憾事。今见承泽,还如玄德年少时,让人足感厚慰。承泽年少,虽然新立奇功,还是当好好向学才是。虽然时值多变,切莫要因武废文,致有偏失。文武并长,方可为一世之雄。”说到后面,已转为谆谆教诲。
这会,刘封也才知道,原来把自己晾在外面,却不是卢府下人的势利所致,怪只怪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由阉宦之后曹家的人为他引的路。卢植在平定黄巾之乱时几乎擒杀张角,却因为不肯贿赂阉宦,被免官下狱,还差点让昏君给灭了族,卢府上下个个无不对阉宦咬牙切齿的。试想,他们一见刘封竟是由曹家的人带来的,哪还会有好脸色的?这也难怪曹昂刚送自己到街拐角,远远的看了卢府大门转身就走,他也不平呀!
又说了一阵话,卢植让人给刘封安排了住处,让刘封在卢府住了下来。稍稍小息过后,便引着刘封向大将军府走去。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卢植突的一声长叹,道:“承泽,你可知陛下因何召你入京而来?”
刘封心中也莫名的起了一阵惆怅,摇了摇头,道:“心中略猜得一二,此当是大将军之意。”
卢植点了点头,手拈长须,微有些失望的道:“当今天子暗弱,又素来不喜太子。大将军亦非成大事之人,承泽身为太子舍人,势必两头不讨好,却还到京中来,殊非明智之举。”略一顿,又道:“承泽既来了,可有曾想过要如何应对这局面的?”经着先时的对话过后,卢植倒也再无视刘封为慒慒少年的想法,言语中甚见关切。
刘封心中感激,想了想道:“田元皓先生曾有言教我,教小子只须持心正,忠心侍主,其他的不必多虑。”
卢植摇了摇头,道:“你家虽是宗室,却是枝属太远。非是高门子弟,在朝中无人可引为臂助,大将军召你来,依我想来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之举罢了,绝无多少重视之理。至于陛下,承泽更不须在意。只是承泽既在京中,难免就要与人有些磕磕碰碰的,且京中多有旮旯之处,宫中更是讳隐之地,承泽年少,凡事还是少出头为是。”
刘封默然,朝中的是是非非,自己自然可以不管,不过这京中重地,难免有些纨绔生事,要自己忍气吞声,却是极难的。至于皇帝的家事,想来自己想管也管不着的。
卢植似乎看出了刘封的心思,微微一叹道:“承泽也不须在意,我今日与你同来大将军府,何进虽然狂妄,却也不敢不给我面子。”
一时气氛便有些冷了下来,刘封拍了拍额头,笑着转了个话题道:“大人看这太子殿下,当如何许人?”刘封心中虽然对刘辩早有定解,却更想听听卢植的评价,谁知道历史传言是不是真的?
卢植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为臣子者,少议君上为是。”
刘封心中了然,向卢植拱手致意,卢植大是苦笑。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二人离座下车,在门吏的引领下,向这金碧辉煌的大宅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