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的意思是让我跟甄家的这两个小姑娘走近些,就是别告诉甄家我已有婚姻在身的事,而甄逸若真的有意将他的一个女儿许给我,最大的可能则是在我父亲到中山的时候跟我父亲提这事。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募然间,我忽的想起了这两句诗,不自觉的也便张口说了出来。
钟繇一愣,微微有些失望,眉毛一扬淡淡的道:“贤弟豪气可嘉,只是这等时机一纵即逝,事后再来后悔便无用了。”略一顿,钟繇看着我,再又诚恳的道:“我知道贤弟是有心干大事的人,不过贤弟出身寒门,恃气行事并不可取。且,玄德公虽然入了大汉宗亲谱,然而汉家四百年天下,汉室宗亲何止千万,贤弟今番雪夜袭杀张纯,比之甘罗少年拜相亦不遑多让。然这几日来,贤弟看这中山的所谓豪杰,对贤弟又有几分的敬意?贤弟虽然被推举暂领中山相,韩文节(韩馥)的追认文书至今未回,还不是欺贤弟父子朝中无人孤立无援么?”
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这会也只有钟繇会跟我说这样了话了。伸手拾起一根枯枝,“喀喳”一声折为两断,扔进火塘中,自女娲设定了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分别之后,就有人必须得多付出少回报,尤其在这个世家门阀垄断政治权力的大汉末世。略一沉顿,看着火苗缓缓蹿起,我淡笑道:“人无信不立,甄公与我毕竟有救命大恩。况且世间大道何止万千条,没了张屠户,便得吃带毛猪不成?何必因着眼前这一条似是而非的捷道就此自闭视聪,关上了别的路程?一味的向前冲非是勇者所为,另行蹊径又有何不可!”
钟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似有些失望,也似着有些期待,盯着灼灼火苗,若有所思,一张俊脸显得微微泛红,许久无语。
我却是有些尴尬了,刚才那话毕竟重了些,怎么说钟繇也是在为我着想,却换了我这么“大义凛然”的一通说教,任谁心里都会不好受的。甩了甩头,我离座给钟繇满了一杯酒,笑道:“元常兄,还记得那日你我在毋极街头与元皓(田丰字)先生和俊乂(张郃字)将军相遇时在谈论什么否?”
钟繇“嗯”了一声,回过神来,轻呡了一口酒,微有些不解的闷道:“浊酒一壶,小菜几盘,只谈风月,无关苍生。”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若不是遇着田丰与张郃,被他们的游说中山豪杰的行为打动了,这会大有可能的他还在与我踏雪赏梅吧。
坦白的说,当时,不论是他还是我,确实都还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觉悟,或者说,不认为自己有为天下先的能耐。
我将杯中残酒往火塘中沷去,“哧“了一声火苗熄了老大的一块,再复“卟卟”燃了起来,道:“天下事,肉食者谋之!当初就是任着天下风云变色,你我只自坐壁上观。你没想过我们会有雪夜奇袭击灭张纯的壮举,小弟虽然一直巴望着早些长大好建功立业,为汉家除残去秽,却也从未想过这么快就走上前台来。若非那日与元皓先生俊乂将军在毋极酒楼不期而遇,一拍即合联手做事,今日的卢奴城,只怕还是张纯说了算吧?”
路是人走出来了,也是逼出来了,有时候是受外人所迫,有时候,却是自己的灵机一动。
钟繇微微皱了皱眉,虽然赞同我的话,却还略有些不悦的道:“贤弟虽然是一战竟奇功了,而且代价也是极其低微。不过恕我直言,贤弟这一次,运气太好了,自古以来,兵行险着者,无不非不得已而为之!贤弟难道还想再来一次?若有失手,悔之不及!”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冒险这东西本就很大程度上靠了是运气。虽然运道不可恃,不敢行险又哪来的高回报?
看着我笑而不答,钟繇微微一声轻叹,振了振衣袖,苦笑道:“贤弟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又有何话可说的。”
听着钟繇语气里浓浓的扼腕失望之色,我不由的心生感激,再给钟繇满了一杯酒,再不犹豫,凝视着钟繇诚恳的道:“元常兄,大汉自桓帝以来朝纲叛坏,群小弄权。今上暗弱,既无中兴之志,又无中兴之才,贪好酒色,非是长寿之相。大汉将复有少主之忧。而大将军何进鄙暗小人,将来坏天下事,必是何进无疑了。天下人人皆知大汉大厦将倾,却如你我当日在毋极街头那一般,束手无策,坐看天下覆亡。
自古成大事者无不以人为本。若封不能持著本心以诚待人,如何还能令天下英雄归心?况且甄公与我有救命之恩,你我之所以能收伏茫山与荡阴山两处人马,所藉仗了也是甄家的财力。于情,于理,封都不能欺瞒甄公。
一计不成,我们再想想他策,世事岂有绝对的?今日你我且先将这条捷径堵了,待得他日如果真无他法的话,必欲得封行违心之举,封亦不敢辞。”
说来惭愧,这几乎是父亲争霸天下时的品牌策略,打了就是仁义的旗号,以人为本,有一条底线绝对不去碰,却也绝不拘泥古板做君子宋襄公。
很让人失望的是,听了我的话,钟繇却似乎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举起杯来细细品着其中清冽,许久,才抬起头来,眼中似着有些复杂,却说只淡淡的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过后我代你去拜访一下韩文节(韩复),兵行险着终非正途。而且,贤弟你若是运气太好,会招人嫉的。”说到后面这一句,钟繇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
其实在这几日把事情推给田丰张郃他们以来,每天的白日高卧中我心中的狂热也渐渐冷了下来,有些事情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
冀州牧韩馥是有理由对我的求援请功视而不见、见而不理的。以他堂堂州主之尊,竟然在讨灭张纯的之战中全无作为,更绝不知情,事后才接到了通报,心内自然不会舒爽了。尤其的,我父亲还曾是他的手下的手下,一介小小的安喜尉,当初怒鞭督邮这事还没给他一个交待呢,转眼却又投到幽州牧刘虞帐下,不是摆明了给他难看嘛?而我一个黄毛小子,在没征到他的同意的前提下就挂旗自领中山相,更是大大的扫了他的面子了,若非我父亲还有个护乌桓校尉的头衔,而我打了也是护乌桓校尉的旗号,直接给我一个拥兵作乱的罪名也是可能的。
听了钟繇说要去韩馥那走动一下,我心头有些高兴,却也不免有些失落,对钟繇有几分可能说动韩馥来支持我并无把握,只好点了点头道:“韩馥守家之犬,贪权恋栈,为人却又胆小怕事,全无主意,他是不难对付了。反是韩馥手下那些吏佐,估计是看了我们领功了眼馋,不会安好心了。”
钟繇微微一笑,张口饮下杯中酒,道:“贤弟放心吧,对付守家之犬,愚兄还算在行。”
我亦是黯然,前线战士最大的悲哀,不在于他们的敌人有多么的强大,却在于他们总要为后院烦心。
正在沉闷间,我侍卫长徐山突的闯了进来,张口唤道:“少将军,城外来了个黑大个叫阵,已经连伤了几位将军了!”
我闻言不由的大愕,与钟繇面面相觑,这年头,还真有人单枪匹马叩关叫阵玩单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