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到了时候,曾经鸡犬相闻与世无争的小村庄早已归入了一片死寂中。对着浓烟滚滚的残垣断壁,尸首枕藉的缕缕血红,还有老人冷漠哀伤的眼神,女人衣衫不整哀莫大于心死的呆滞双眸,刘封只感到心头堵着一股难言的压抑,一种坐看风云变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挫折感,重重的压在他的心口,吐之不出挥泄不去,几乎就要让他喘不过气来。刘封不是见不得死人,他见不得了是这种屠村灭寨的血腥。
一种深深的挫折感重重的压在心头,其实自刘封奉召入洛阳为太子侍读以来,这种感觉就一直隐隐存在着,当他兴冲冲的入京去,要结识天下英雄有一番作为,然而遍观京华,却没有人当他是一回事,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刘封,不过是一个小有聪明的幸运儿罢了,说到底其实什么也不是。
长长吐了口气,刘封无言取下身上的干粮,下马放在道左,也不知道这些村民需不需要,反正现在他能做了,也只有这些了。宴明等人也依次将身上的干粮堆放在一起,卫行身并没有带多少干粮,挣扎着几个时辰奔驰下来几乎要给颤碎的身子,也把身上的金锭也都给掏了出来,张口欲要说几话,却看这些村民们只是漠漠的把自己的亲人收拢起来,盛来清水,静静的为他们清洗身上的污痕,张了张口,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虽则黄巾之乱已过去多年了,京畿一带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波及,董卓的西凉军团倒是火烧洛阳为祸京畿,毕竟没有影响到这里来。在这些村民眼中,眼前这些黑衣黑甲的汉军还是那支保家卫家,遂灭匈奴鲜卑的威武汉军,对着一身黑甲的刘封等人并没有多少畏惧感,只隐隐的,似还着怨恨。
乱世,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开端。
……
“十年前,谁能想得到,在这天下脚下,竟然会出现这样猖狂的强盗行径!”离开了这个残破的小村庄,天色已微微蒙亮,刘封一路上默然不语,气氛竟有些压抑,卫行冷不防悠悠说道。
“在未来的十年里,这样的怪事怕是要与吃饭喝水一般,每日都免不得了吧,你得习惯下来。”刘封有些自嘲的道,惨烈的汉末三国征战,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相比起来,这不过是冰山之一角罢了。
“秦失其鹿,天下共遂之,苦了却是无辜百姓。”凝望依稀的几颗残星,卫行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刘封的话,反是深有感触的叹道,言语中,竟有几分悲天悯人。
“呵!”刘封舒了舒胸,痛饮了一口晨风,“古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卫公子今日所见,不过乱世之冰山一角,军阀争霸,其间多少惨绝人寰之血腥,只有人所不敢想,未有人所敢为。”
这多日来,虽则卫行一直都对他没什么好语气说话,他也不喜欢卫行这样的贵公子哥,只是卫公子哥却是惟一一个知道大汉总共有几个州,司隶统共有几个县的人,还算能与自己说得上话,无聊的时候斗斗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卫行闻言不由的微怔,略一沉吟,奇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话道尽了天下兴废之真谛,敢问侯爷,这话却是出自何处,卫行也算得好学不倦了,竟是闻所未闻?”
刘封大笑:“我杜撰的,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卫公子不必当真。”
卫行大愕,诧异的望着刘封,继而轻轻的点了点头,悠然道:“杜撰也好,倒是实话。”
(今天在中央某台聆听某专家之高论,故有“古人说”这一段,顺便鄙视一下这满世界的专家学者)
刘封蓦然止步,定视着前方深从方向,一丛火星扑闪扑闪,几支黝黑羽箭遥指,正是自己心口方向。卫行热汗汵汵而落,惶然惊悸不知所言。
“大汉朱虚侯,刘封?”一个高昂的声音喝问着,丛林中转出几名鲜卑骑士。
“正是刘封,几位朋友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入大汉京畿,刘封佩服!”刘封洒然一笑,示意卫行退后。
“在侯爷面前,我等的胆子哪敢称‘大’字!”后面走出一名秀丽绝伦的鲜卑少女,冲刘封甜甜的一笑,顿时满天明媚之朝霞亦为之失色,“想侯爷当年在云中城下之神威,我们几个到中原一游,又算得什么呢?便是侯爷今天放在十万妇媷老幼不顾轻身出游,这份胆略豪勇,比我们几个又高出了何止一畴?”
心思疾转,身为高加索人种的鲜卑人在中原极为醒目,只要一出现便会让人给认了出来,只不知他们冒险深入中原,却是为何而来。摸不清眼前这伙鲜卑人是友是敌,亦不知这丛林中还有多少鲜卑人,刘封哈哈大笑道:“我原只以为草原的雄鹰飞得高,今天却见到了雄武不下我们汉家男儿的草原雌鹰,在中原,只怕也就我的两位夫人可以跟姑娘一比的,来了可是柯最大人的掌上明珠?”
刘封在辽东时就没少跟鲜卑人打交道的,自到并州以来,相当大的一部分心思便是放在表面上仍还强大统一的鲜卑人上面,虽没真正见过这位草原之花本人,瞧她这声势,倒也是不难猜得出来,确有颠惑三生之美貌。
想不到这个贼忒兮兮的汉家少年一个照面就将自己的老底揭了出来,柔媚的鲜卑少女眼中划过一缕异色,莲足微跺,示意那几个鲜卑壮士放下手中羽箭,柳眉弯弯,格格娇笑道:“想不到中原最英雄的少年也知道我阿黛的名字,只可惜侯爷已经有两位夫人了,倒是让阿黛伤心得很呢。”
暗嘘了一口气,这位草原之花倒也不胸大无脑之辈,知进知退,非比寻常。刘封喜笑道:“依草原的规矩,最勇猛的战士才佩拥有最美丽的姑娘,阿黛姑娘是草原英雌,若是不嫌刘封粗鲁,倒是可以跟我两位夫人比一比的。”
转又一顿,摸了摸他那光溜溜的下大是为难的道:“就是我那两位夫人都不在这里,阿黛姑娘若是不弃,与我先到晋阳耍一耍,如何?”
言语之中,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虽不知这伙鲜卑人的虚实,不过俱已认出他们来自鲜卑柯最部,刘封倒也不再怕他们会对自己不利,毕竟击杀自己或是不难,要将自己一行十几人都留在这里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在汉地击杀并州少主,随之而来要面对并州汉军的疯狂报复,怕不是貌合神离的鲜卑人能扛得住,何况是草原上声势并不出众的鲜卑柯最部。
其实细说起来,刘封与阿黛两人当初云中城下也是正面打过招呼的,只是那个时候草原之花头戴金鹰面罩杀气凛然,刘封却没想到几乎将自己一刀斩杀的金鹰面罩竟果真如斯娇媚,当真不愧草原之花之名。
卫行汗如泉涌,瞠目结舌的看着刘封,仿佛一刹那间就不认识这个人一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人怎么会在突然间变得如斯陌生了,变脸之快闻所未闻?
听着刘封轻佻的话,阿黛幽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恼怒,鲜卑女子虽不似汉人女子那般的娇矜,依阿黛的身份,甚至可以给自主找个自己中意的男人,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哪吃得了刘封如此露骨的调戏的,转又柔柔一笑:“侯爷的嘴巴真甜,尽会转弯儿讨阿黛的便宜。不过说真的,阿黛可真是想每天都听侯爷说上两句呢,既然侯爷的两位夫人都不在这里,阿黛也没那个信心胜得了侯爷的女人,要不,侯爷就依了阿黛,随阿黛回草原去吧?”
说着话,美目兮兮看着刘封,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期盼之色。
卫行亦忍不住的有些失神,拉起袖子到额头狠狠抹了几袖子,透过袖角偷视了阿黛之明眸皓齿,禁不住的浮想联翩:蛮夷之女,果然是不知羞耻,却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刘封亦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乖乖,这小娘皮不简单,绕来绕去反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一双半年不见腥味的狼眼放肆的在草原之花正堪一握的盈盈纤腰狠狠的一扫,大是为难道:“这个,好是好,不过我要就这么走不跟交待一下,是不是太没人性了?嘿嘿,我们汉人的规矩,抛妻弃子可是要遭天雷打的,怕只怕我还出长城,就要一个天雷下来魂飞魄散了!”
两人说着话,刘封马倒是不停,缓缓的靠近阿黛这边,宴明亦步亦趋,不离刘封左右。几个鲜卑壮士听着他说话放肆,左扯右扯半点也不痛快,俱是心生鄙夷,碍于阿黛不开口,他们也不好阻拦,只在那边横目怒对,刘封却是视若未见,呵呵笑道:“更何况,我还有一班手下弟兄要看顾呢,哪能说走就走了?”
阿黛撇了撇嘴,不满的道:“原来侯爷你还不知道呢,这边上不知有多少人要买侯爷的项上人头哦?这会才想起自己领军大将了!竟敢就这么带着几个不知死活的虾兵蟹将出来玩,要是出了事,阿黛可就要伤心呢。”
“这个?”刘封心头一突,以手附额,“听阿黛这么一说,我的命好像还真值几个钱,阿黛你不是也为这个来了吧?哈哈,是了,阿黛定是为保我而来,刘封这厢谢过了!”
听了阿黛这么一说,刘封不禁的冷汗汵汵。曾有过差点被人阴掉的经历,对于那些黑暗中讨生活的人可是心有余悸的,加之这连日来在洛阳又是抢又是勒索敲诈的,得罪了人还真不少,而这家世家大族,哪家不养几个死士了?如三国时河东司马氏,最多时可是曾有三千死士,并藉此为基代魏建晋,岂可小觑。
“侯爷你错了,可又没有错!”草原之花柔媚的一笑,款款走到刘封马前,纤手轻抚着赤焰高昂的马首,“原来阿黛也是为这份赏金来了呢,不过现在,阿黛改变了主意了,不知道侯爷肯不肯帮我?”
居高临下,正对着阿黛盛夏清凉装那两座峰之间悠悠深沟,凝脂翠玉的葱白玉颈,刘封暗自了一口凉气,这可是后世的大都市里才见得到了靓丽风景,翻身下马,拍了拍手,笑道:“刘封现在身在瓮中,左右不过等人砍来的那一刀,要帮阿黛,只怕力所不及呢?”
察觉到刘封放肆的一对招子,两只眼睛却迷而不乱,阿黛轻轻的一笑:“侯爷气运正盛,天下间有谁能奈得了侯爷呢?若是侯爷肯帮,这等事不过轻而易举,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与侯爷也是有小小的关系了哦。”
“哦?”刘封微奇,“若是阿黛姑娘有心,自可往晋阳向家父提及此事,岂不胜过轻行中原容易百倍?”
赤焰竟是半点也不与阿黛见生,伸出马舌亲昵的在阿黛手心舔了舔,可恶的马脑袋竟草原之花傲人的高耸处挤了挤,刘封眼珠子都几乎暴了出来,这竟是一匹色中饿马,改明儿一定要骟了他!
“侯爷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呢,竟是听都不听阿黛求的是什么,还叫了这么一个大丑鬼过来,可不是怕阿黛为难侯爷?”看着刘封嫉妒的眼神,阿黛巧兮俏兮,爱昵的在赤焰不染纤尘的骢毛轻轻疏理着。
刘封微有些尴尬,嘻嘻笑道:“听老人说,女人最会骗人的,越是漂亮越能骗人。阿黛对刘封别有用心,刘封不得不防呀!”
阿黛啐了一口,素手一翻,一只小巧掌中金弓翻了出来,正抵在刘封胸口,美目流光,幽不可测,格格娇笑:“侯爷就这么信不过阿黛呢?亏得阿黛千里传音,大老远的跑来给侯爷送信呢!”
“呃!”刘封仰天长叹,“阿黛这么漂亮的姑娘,叫我如何肯为难你呢?只可惜,阿黛还不是我的女人!”
两个生死之敌,这会却像亲昵的情侣一般依偎在一起,自顾自的打情骂俏着,将身边的人都给弃置不顾了,天地之间,仿佛也因他二人而失色了。